「我兑现了承诺:在天亮之前带回了魔王的人头。我们也安然下山了,没有受到任何魔族的追击,而且我们还保持着一定的馀力,灭了两支打算杀掉我们、强抢魔王人头冒功领赏的讨伐队。娜欧蜜有不得不死的理由吗?」
「没有。不过,活下来就必然是好的吗?」
倚坐在木桌旁的伊利亚斯晃着手中的短鞭:
「正如预想的,她的家族对她的凯旋而归一点都不欢迎,直接把她当成没用的工具扫地出门。」
「但她也还是克服了障碍;她现在是她们家族的家主,她参与经营、投资的產业都做得有声有色──」
「那只能说明在经济层面她过得蛮宽裕的,」
伊利亚斯打断对方的讲话:
「算是被刺客家族耽误的经商天才。受她控制的原物料、產业、商会、行会总加起来,娜欧蜜能够掌控这个国家五分之三以上的经济命脉……但,有钱就一定活得很好吗?不用特别去调资料都知道:百分之九十九的鸦片进口,都是直接供给到她的宅第,甚至没有多的货源流通到市面上。你认为她活得『好』吗?」
他把鞭端指向对方的鼻头:
「让她活下来,只是你的自我满足,珀斯提昂。娜欧蜜是活了下来,但你心里很清楚,她变成了没有你就活不下去。这样真的好吗?还是这是你想要的?」
不知从何时开始──也许就在他揹着受重伤的她下山途中,他们两人之间的关係开始变得扭曲──他心里当然很清楚。
「是她自己选择了活下来,伊利亚斯。」
男子的目光越过鞭端直视对方的双眼:
「她有权选择活下来,以及选择该怎么活。这些都不是我『想不想要』就能决定的。还是你就这么希望她死在那座山上、死在我的手下?」
「当然不是,」
他沉下脸来──这是从珀斯提昂进门以来看到他最正经的表情。
「儘管我终日与死尸为伍,但不表示我希望大家都去死;我只是质疑:如果活得很痛苦、活得像行尸走肉,那么活着有什么意义呢?」
伊利亚斯把鞭头指向一旁陈列的死尸:
「如果活得生不如死,为什么『我们』还必须活下去呢?」
他刻意在那个单词加重了语气。
珀斯提昂自然知道他强调的意图。
「……我记得圣教教义中禁止自杀。」
「没错。」他把鞭头收回掌心:「我也不是找你来讨论哲学或神学的。」
「感谢眾神。」珀斯提昂语带讥讽地嗤笑一声。
伊利亚斯轻咳了两声,似乎原本只打算清清嗓子把谈话带入正题,未料他止不住猛烈的咳嗽,只能貌似狼狈地沿着桌沿,绕回木桌的后方,从袍中掏出药剂灌入鼻中。
「咳……呼……」他好不容易从呛咳中喘过气来,顺势爬着椅子的扶手,坐上在木桌后方的高背大椅:
「你应该知道女王陛下为何派人下詔令找你吧?」
「我没有记起来。」当时他一心只想把那两人打发离开农庄、免得被他们察觉到苏玛依的存在,所以根本没有听进对方讲的任何话。
伊利亚斯叹了一口气,无奈地重新说明一遍:
「王国的西北地区发生叛乱,叛军一度佔领了德利多底亚城与赫尔特港,现在是在潘德萨利亚一带跟王国的军队僵持。女王陛下希望……该说是『要求』由你出面,担任近卫骑士团团长兼陆军总都督,率领军队把那块地收回来。」
「这个国家不缺会打仗的人才。我还在太殿圣庙修行时就认识一大批,我可以列一张名单给你们挑;如果他们没在参加讨伐队时不幸罹难的话。」
伊利亚斯听罢,一脸无奈的笑了笑:
「如果这样就能解决,又何必非要找你不可?」
看着伊利亚斯的无奈微笑,珀斯提昂一样冷笑道:
「所以到底有什么理由找一个从眾人的视界消失快十年、现在只不过是一介普通农民的我出来?找一个因为耕田而有些驼背、剑术荒废多年、每天只吃素吃到连肌肉都几乎消失的我出来有什么意义?」
伊利亚斯微微开啟嘴……但看似欲言又止地只是大吐一口气。
他将短鞭翻弄在指间,一手按着自己太阳穴撑在桌面上。
「……理由有三个。」他斜视着对方:「你想先从简单的开始听,还是复杂的?」
「简单的。」
「可惜我只能从复杂的开始讲。」
明明没有选择权,但还是给了选项。任谁都会感到有些恼怒。
「叛乱的起因无一例外:就是有一群人觉得自己已经活不下去了,所以拚死一搏。」
他勉强撑起身体,倚靠在高背椅上:
「有那么一个经商的奇才,通过一步步併购跟垄断,掌握了王国内几乎五分之三的经济命脉:她买下所有碾米厂让农民只能把米卖给她,不过她给农民价格都高于市价,反倒吸引更多农民主动跟她签买断契约;然后她用同样的手段控制了所有的粮食通路及各种她想要的產业,以略高于市价的方式让对方心甘情愿地把產品通通卖给她。那么问题来了:她哪来的钱用高于市价的方式垄断米粮,以及其他各行各业的销货出路?」
「……因为她免于纳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