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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邓制,常朝三日一行,君王寅时于奉天殿坐朝,在京文官五品以上、将军三品以上入朝视事。由于二月初六长公主大婚,次日公主要携驸马入宫谢恩,初七的常朝便被挪到初八进行。
但这一切暂时与刚刚大婚的长公主无关,因此靖安在天色将明之际被自家驸马唤起来的时候,实在是怀着满腹怨念。
“殿下,您得起来看看。”驸马是一贯温温和和的语气,听不出发生了什么大事的样子,跟在他身后的宫女端着洗漱的水盆,深深低着头,攥在盆边的手指微微泛白,不知是激动还是恐惧。
头脑清醒了些后,靖安自然不会放过这般明显的异常,于是撑着身子坐起来,秀眉浅蹙:“你最好是有正事,否则……”昨晚被黎穆吵醒后她过了许久才有些睡意,此时正是沉眠的时候,被强行唤醒的滋味并不好受。
“奴一会儿任您惩罚……”黎穆在她额前轻轻一印,温顺回道。却很快扶着她稳稳坐在床边好,半跪在地替她穿鞋,“但您现在要先梳妆。”
“……”
相比于长公主的一知半解,身处奉天殿的文武百官心情则更复杂些。
朝会进行了两刻,奉天殿外朝云红透,霞光漫天,这异象惊动了金銮殿中议事的君臣。
所幸去岁南黎方平,今冬尚算安泰,如今刚出正月,京中无大事地方无急报,满殿君臣略议了议几件积压的奏报,便再无商议国事的心情了。
邓皇看看臣下们心思各异却故作平静的神情,笑道:“万幸入冬以来日子平顺,各地无灾无病,正是我等忙里偷闲的时候,今日朝会便早些散了吧。此刻正是日出之时,奉天殿外尚算开阔,众卿可随朕一观。”
他所料不错。
邓皇在满殿文武的簇拥下踏出金銮殿时,黎穆也正陪着靖安出了殿门。
靖安习惯性向栖梧殿的正殿走去,仰头时,身后的朝阳将朵朵云层染作金红,炫目的霞光映在脸上,衬得她眉眼格外动人。
黎穆静静注视了一会儿,无声退后两步,折回偏殿。
远处有禽鸟鸣声响起。
鸟鸣由远及近,数十只颜色种类各异的鸟雀振翅高飞,竟是向栖梧宫方向而来。它们在半空中盘旋片刻,缓缓落在栖梧宫屋脊之上。
不等靖安诧异,跟在她身后的宫女早已收到指示,扶着长公主踏上栖梧殿的玉阶。
黎穆捧来一件凤纹织锦披风,这是尚衣局今春的新作,纹样以金线绣成。按邓皇的吩咐专为长公主而制,连皇后都没有这样的待遇。
靖安看了眼自家愈发神出鬼没的驸马,任由他替自己系上披风的系带。
邓皇领着几位新腹重臣走到栖梧宫外时,见到的就是这一幕:
身着长公主仪服的姑娘还很年轻,却已经威仪初成,盛装之下愈发不可逼视。光线自侧而来,汇在她发间的明珠,耀耀华光遥映天边云霞。
那位赫赫有名的、昔日的黎国君主,如今的平王,跪在她脚边的石阶,正细细为她整理衣摆。几只栖梧宫停歇的鸟雀被她披风上的绣线吸引,伸开翅膀从屋脊降落到她身侧。
百鸟朝凤,不过如此。
而天边的金色愈发耀目,一位落后些的大臣无意间抬头,神色顿变:“佛……佛莲!”
其余人闻声望去,俱是一惊。
天边的云朵片片分明,彼此分散却又似乎排列规整,被朝阳镀上一层金边。
那位大人颇有些笃信佛老之学,已经在低呼“佛光万丈”了,若不是邓皇在此,他大抵会更失态。
其他几位重臣彼此对视一眼。
……这样看来,这云层仿佛是有些像莲掌层层舒展。
……个鬼哦!
靖安彻底无言。那云是普通的云,霞也是普通的霞:京城里能见到水云的天气不知凡几,即便加上霞光——不能说十天有九,一年里至少也能看见个七八回吧?(注1)
靖安心下有些烦躁,栖梧宫在她心底一向是母后的地方,她一向不喜欢外人踏足。除了父亲和敬熙,就连阿彦来了她也是要赶的。
但她的父皇和驸马显然不这样认为。两个男人全程连一丝眼神交流也无,却自有一种默契。
于是,在邓皇向女儿笑言“你这里倒是热闹”时,黎穆低低接口:“箫韶九成,凤皇来仪。”(注2)
当然,这种就是为了说给人听的话,所谓的低声也只不过是意思一下以示尊重罢了。
果然便有人按捺不住:“平王慎言!”
黎穆不理会。他膝行退下石阶,在靖安身前直身跪下,稽首至地。
靖安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黎穆察觉到女子宽大的袖摆从他颈后轻轻拂过,带来微微的酥麻,他又闻到那熟悉的清香。
凤凰低首,百鸟齐鸣。
他听到心爱的姑娘那轻缓却不容置喙的声音:“平王请起。”
黎穆再一拜首,默默退到一旁。
靖安步下玉阶,一步步
', ' ')('走向邓皇和群臣,止步时微一歪头,显出几分少女的娇憨笑语:“那,参见父皇?”
“吾儿免礼。”邓皇强作严肃的语气下是掩不住的轻松笑意。
其他人只好闭上嘴了。不论平王之言是有心还是无意,但就算有天边佛莲、有百鸟来朝,群臣百官也不可能承认长公主是鸾凤再世。可是现在,在这对天家父女口中,这只不过是一个亲昵的玩笑——女儿借鸣凤喜兆来恭维父亲,被夸的那个还是天下之主,其他人哪里有资格反对?
然而,说者未必无意,却定有听者有心,今日之后,长公主与这“凤皇来仪”之间的关系怕是再也分不开了。
罢罢,总归有凤来仪乃是瑞应,如今天下初定,这样彰显帝王修德的传说不是坏事。
但可以预见的是,此事一出,关于长公主入朝之说一定会旧事重提,又要引一阵朝野沸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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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梧殿位于前朝后寝之间,位置特殊,本是作帝王寝居之用。后来周氏长女入主中宫,内侍省奉旨重修两仪殿,并改称“栖梧”,作为中宫居处,邓皇便挪到谨身殿起居。
栖梧,取的是“凤栖于梧”之意,但谁能想到,二十多年前为取鸾凤吉兆而来的名字,今日竟真的引出了个“凤凰”?
能有幸亲眼见到栖梧宫内这一幕的,都是朝中重臣、深得帝王信重——虽然栖梧殿在后宫之外,却也已经算是内朝,非宗亲及帝王心腹不敢轻易入内。
然而即便这些人从邓皇的口风中隐隐猜出他希望公主入朝的意思,却也想不到邓皇的态度会如此干脆。邓皇打量了会儿自己的女儿,又扫了眼身后跟上来的便宜女婿,态度难得和缓:“现在时辰尚早,先让敬熙陪你用膳吧。待会儿来谨身殿,去岁你虽领了场大胜,但以后各地军备、战后抚恤的章程还要再议一议,你是靖国公带出来的,正好来听一听。”靖国公,就是靖安的外祖,周老将军。
靖安敛容应下。
这对父女的神色太过平常,仿佛闲话家常,半点不像是在说女子参议朝政这等惊世骇俗之事。
兵部尚书面色微动,却突然想起将军府内那位白发苍苍却仍精神矍铄的老人,又想起那位战死沙场的公主长兄,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邓史载:承平元年二月,初八,天降霞光,其象异者,京城百里俱可见,朝野皆闻。观其云:则形若金莲,聚而久散。时长公主居禁中,有鸟雀披霞而来,盘桓于栖梧宫内外,百鸟齐鸣,雍雍有胜于《韶》章。
次月,公主入朝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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