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尘渊(1 / 2)

云中太守方漱,又是岑雪枝闻所未闻的人物。

卫箴因为顾忌着连吞,一路上也没有同岑雪枝多讲,倒是连吞说了不少:

“方漱是方家的嫡长公子,独揽天外天多年,天资卓然,且律己甚严,恐怕是世家公子里最强的一个了。”

“比魏影从还强?”

连吞犹豫片刻后断言:“至少该是旗鼓相当。”

岑雪枝于是对天外天的印象不很好:“他实力虽强,但焚炉除魔、魏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却一分力气都没出。”

连吞不赞同:“边家不是也没有出力?”

“边家是有原因的。”

“在外人看来也不过是推辞罢了。”连吞倒是看得开,还笑着说,“再说了,当初方家出那么大的事,不是也没人管吗?”

“方家又是什么事?”岑雪枝不由得问起。

“十几年前,执掌天外天上千载的方家,家主被自己的三个小妾联手杀死了,就剩下一双年幼的长子长女,面对其他门派的虎视眈眈,硬是撑了下来,”连吞摇头道,“云中太守,生平坎坷,实力深不可测啊。”

“说的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岑雪枝听得连连叹息,“只是苦了沙洲百姓,也不知该向谁讨要公平。”

岑雪枝甚至有些怀念白屋了——

夜归人那帝王当得清闲,终日没什么正事要做,但也不理会大臣们忙上忙下地折腾。

子民有难总有官府要管,不像沙洲百姓,进不去广厦,也翻不过明镜。

“广厦就不能再挤一挤了吗?”岑雪枝又问。

卫箴昨夜里提前告诉他,整个广厦是由一整棵神木建成的,魏影从的秤杆就取材于它,不仅木材能够遮风挡雨,香味可以驱虫祛邪,还能抵御魔兽甚至雷劫。

“挤不下了,”连吞摇头叹息,“整个人间都装在里面,年年要从贫民窟里往外赶人。世家或是大门派的山头倒是清净,可谁肯把这点清静都舍给凡人呢?哪能家家户户都如连家祖先这样愚昧,放着大好的广厦不住,搬出来,到焚炉边上行医?玉京玉郎君倒是尽力了,只可惜现在已经入不敷出,就快典当祖产了。”

这话说得更凄惨了些。

于是岑雪枝还未见到广厦,便对广厦失望透顶,想赶紧解决完这张社稷图中的事,不要再在这图里乱逛、浪费时间。

但几天后,真正赶到广厦前时,他还是被眼前的画面震惊了。

正执日出时分,红日当头,三人从白色沙洲中涉过一座矮丘,便窥见到广厦的一角,如一只伏卧着的黑色巨兽。

不管离得多远,都只能管中窥豹,因它随地势起伏,两侧有山,高处有云,群山环抱,层云遮蔽,狂风卷着白沙又掩映了视线,让沙漠中的人乍见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人类的造物,却比明镜还要耀眼夺目,救沙洲中旅人于水火,不愧被奉为神迹。

三人到一处门前。

连吞上前,取出一片黑色木牌,上面写一“连”字,递给守卫的修士看过。

“他们呢?”守卫问。

广厦的门上都挂着“魏”字的匾,进出都要登记在册,递交给魏家见过。

怕被魏影从找上来,连吞便给他们报了假名:

“连翘、连及,是我门下新收的小师弟,带他们来见见世面。”

守卫看过连吞的木牌,将两人的假名记下,多看了一眼卫箴,道:“你把幕离摘了。”

卫箴摘下后,露出一头短发。

“刚从白石湾的小庙里带出来的,”连吞解释道,“还在蓄发。”

守卫放他们进去了,待他们走远,才对身边的一个下属道:“去找赶尸匠大人,汇报清楚,就说进来一个刚还俗的和尚,个子很高,眉上有疤,跟着连神医从白石湾来的,还有一个长得像女人的绝色美男子,快去快回!”

三人一进广厦大门,耳目一新。

良田屋舍、山川河流、行商走贾的百姓,御剑凌空的修士,广厦内应有尽有。

“这里是冯家的地盘,卖丝绸的,”连吞一路为他们介绍,“这是王家的地盘,卖瓷器的……”

广厦内幅员辽阔,御剑赶了半晌的路才到一处拔地而起的山脉。

“这里就是华音寺的地盘了,在广厦的中心位置,紧挨着玉京与万紫千红窟。”

不知道万紫千红窟是什么,听起来像个卖场,但岑雪枝关注的不是这个,而是段三公子的所在——

他还要去给人家道谢。

“怎么没见到段家的地盘?”

“段家在上面。”连吞指了指天,“从万紫千红窟进去,爬个一层天那么高的楼层,就到广厦的第二层了。”

岑雪枝震惊地看了看头顶。

有光,有云,甚至能隐隐约约看到日月的影子。

“这是怎么回事?”

他还以为广厦没有屋顶呢!

“那就是文先生的手笔——据说她的作品,世人见过的,只此一副,名叫《日月星辰图》。”连吞道,“整幅画分成零碎的无数碎片,挂在一层的天花板上,由二层段家设计的机关每日轮值,时刻更替变化,以示住在一层的人间,何为昼夜不息、古往今来。

“这幅画画完,段三公子便亲自炼了神器‘峥嵘’,赠给她以做谢礼。”

不只岑雪枝震惊,卫箴也皱了皱眉:

这又是一个连他这个作者都不知道的设定。

“想上二层也不难,到时我再带你们过来,”连吞带着他们停在华音寺一侧的山门前道,“段三公子不是拘泥礼数的人,现在我们还是先来见过文先生,再说其他。”

潮音寺近日常有魏家的人来到访,连吞便带他们绕了个弯,从篆音寺的小门进去。

篆音寺的山峰极缓,名叫篆玉山,山上有泉数眼,三步一景,五步一碑,清晨空气清新,鸟语花香,青石台阶两侧植满了翠绿苍松,还有人在林间弹奏《归去来》,颇有种小蓬莱的意味。

山路上的扫地僧人见到连吞,纷纷站定对他低头,口称“连先生”。

连吞只对他们一一点头,左手中数着白木手链上的佛珠。

往东侧潮音寺所在的潮生山走去时,湿气越来越重,乐声也停了,碑林上的诗词歌赋全都换成了梵文,常围着一两三座栖息舍利子的石塔。

浓雾将岑雪枝斗篷上的白毛打湿,没多久就下起绵绵细雨,卫箴将岑雪枝斗篷上的帽子给他带上。

岑雪枝侧头看他,用眼神问:要不要伞?

卫箴只看他一眼,看到他睫毛上落了一滴雨水,屈起食指给他轻轻沾掉,摇了摇头,便转移视线,到处看别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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