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的垮台来得突然。
在边陲辅星上和买家进行交易的宋季澜在被军部派来的治安官銬上电子镣銬时还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倒也没有失去风度当场嚷嚷着拒捕,安静地配合拘捕程序被带回主星,让宋家一直待命的律师前来提出抗告。
可律师来是来了,同时出现的还有被带到拘留所的宋霆,以及满满一叠帐务资料、飞船定位纪录和敲定交易的录音档。
面对无法否认的证据,宋霆和宋季澜放弃了无用的挣扎。
能够在走私过程畅行无阻,当然还得打通边境管理处,乃至星际航行局的关节。走私军火案牵扯出的涉案官员如水下蔓藤,一旦扯出根起头就没完没了,皇帝为此很是发了顿脾气,趁势将各大局处都清洗了遍。
而宋季陵在事件爆发的第一时间就发表了声明,简短说明蒐集证据的过程,反省了自己因为顾念私情而在数年间蒙蔽不报的过错,在感谢裴书延和其伴侣池镜在此间提供的必要协助后,宣佈即日起辞去上议院议员职位,终生不再踏足政坛,并且将宋家非法所得全数缴入国库,正当盈利则全数捐赠帝国育幼院,不会留下分毫给宋霆等人,当然也包含他自己。
眾人讶异于他自行揭开家丑的勇气,以及莫名和政敌裴书延成为合作伙伴的关係,一时间各种阴谋论甚嚣尘上,有说军火案不过是皇帝藉池镜等人之手发动大规模权力异动,宋家其实只是替罪羊的;也有说宋季陵并没有声明所言的无辜,只是因裴书延就要戳破丑闻,乾脆先行投诚,好歹用个议员职位和巨额财產换取让自己全身而退的。各路流言不一而足,佔据了好一阵的新闻版面。
种种猜测在坊间流传,直到一个多月后宋霆等人罪刑定讞,收贿官员也依情节轻重判处之后,军火走私案带来的馀波才算是归于寂静。
宋季陵站在小洋楼的花园里,一旁原本生着杂草的区域被园丁清理乾净,栽上许多株铃兰,靠着墙的部分则移植来一颗还不怎么高大的橡树,略显稚嫩的枝叶如同舒张的手臂,朝无云无风的晴空奋力展延。
有着橡木味道的男人从身后环住他的腰,低着头在他耳边轻笑:「宝贝,该走了。妈在教堂等的要急死了。从刚刚就一直联络我,说两个新郎都不出现,是要她和我爸再拍一次婚纱吗?」
宋季陵侧过头,脸上的微笑柔和而羞涩:「嗯,我们出发吧。」
另一边的裴书延就没有那么好过了。
他好不容易攒足了勇气,选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在被池镜抱在怀里餵着小蛋糕时开了口。
「小镜。」嘴角还沾着奶油的小美人委屈地看他:「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不要生气好不好?」
Alpha停下了伸手替他揩去奶油的动作,疑惑地看着裴书延:「什么事?」
「先答应我不能生气。」裴书延仗着池镜对他向来宠溺,想着至少让池镜给个不生气的保障再坦白,用手指扯着Alpha的上衣下摆晃了晃:「好不好嘛。」
池镜恍然间觉得这个场景在几个月前似乎发生过,既视感让他有些想笑,还在思考着要不要像那时一样板起脸吓唬Oga,看见他接近临盆的小肚子时又打消了念头,在他鼻尖刮了刮:「好,我不生气,宝贝说吧。」
真到了这关头,裴书延反倒不怎么紧张了。他在心里给自己壮了壮胆量,低着头张嘴:「我骗了小镜。」
被他没头没尾的话弄得一怔,池镜好奇道:「骗了什么?昨晚偷吃的是叁块蛋糕不是两块?前天偷喝了两瓶汽水和我说只喝一瓶?」
Oga撅着嘴,抬起眼瞪他:「才不是。而且为什么小镜知道。」他分明都是趁池镜睡熟了才吃的,是和他保证不会说出去的厨娘阿姨告了密,还是被管家看见了?
自有消息来源的池镜好整以暇地抱着他:「就是知道。所以宝贝骗了老公什么?」如果不是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和自己朝夕相处的裴书延能瞒住些什么秘密,他实在猜想不到。
小美人撅着的嘴唇消了下去,小心翼翼地看看带着笑意的Alpha:「……我没有性情剧变。」
「什么?」池镜被弄得糊涂起来:「什么意思?」
裴书延咬着唇,观察着还反应不过来的池镜,闷闷地解释:「我和郑医师串供,要他告诉你我是因为產前依存症才变得爱撒娇……但其实不是那样,我原本就是这种个性。」
Alpha懵住了,定定地看着他。
前阵子在看见裴书延和宋季陵谈话时的违和感涌上心头――他就觉得哪里怪怪的,如果裴书延真的是因为孕期而变得软糯,那理应是对所有人都那样才对,怎么会只对他温柔,面对政敌时就迅速切换回冷漠的裴议座模式?
虽然想通了不对劲的地方,但池镜没有说话,不动声色地等着主动招供的裴书延自投罗网,再多暴露出一些秘密。
心虚的Oga从中学时代的经歷絮絮叨叨地说起,一路讲到了认识池镜后因为心动而稍微卸下冰冷,主动和他接触――他说到这里时池镜因为讶异和愉悦而稍稍翘起了嘴角,但又飞快压了下去――最后裴书延抿抿唇,问道:「还有……小镜还记得那个想绑架我的人吗?」
他说的是两人认识叁个多月,关係还处在每天一起吃晚餐的前后辈关係时,某天用餐以后池镜要去图书馆,他则要直接回宿舍,两个人在校门口分道扬鑣不久,裴书延就碰上了麻烦。
起因是一个和他父亲政治立场相左,且近来在上议院和裴父颇有争端的政客,不寻思着怎么在角力中取胜,而是把歪脑筋打到了他头上。
那人雇了训练有素的僱佣兵乔装成学生,守在自校门回宿舍的必经路上的隐蔽处,想着将政敌的独子作为筹码,以此要挟裴父在即将来临的议程中停止杯葛。
在那人从某个死角的树后转出来,衝向裴书延的方向时,Oga脑袋一片空白,连要躲避也忘了,就这么呆立在原处,像个木桩般一动也不动。
那人见他全然不反抗,心想事情顺利得超乎预期,正要动手擒住他回去交差,不远处却传来急促脚步声。那人没想到选在这种僻静角落,又是学生们大多都已经回宿舍待着的时间下手还能被打扰,一惊下手上动作为之凝滞,总算回过神来的裴书延朝后退了几步,恰好撞在飞奔而来的池镜身上。
「到我后面。」池镜绷着脸,抓住Oga纤细皓白的手腕,将人护在身后,戒备地盯着眼前来路不明,且显然想对裴书延动手的男人:「你是谁?」
那人打量了一下他,见和纤瘦的目标完全不同,来者不但长得高大,体格也健硕,摆出的架势也非花架子,底盘站得极稳。
僱佣兵只是拿钱办事,可不想替自己惹出节外生枝的麻烦。那人推估无法在他手下讨到好,又看见周遭已经有人注意到这里不同寻常的动静,没有回答池镜的疑问,翻过身攀着树爬上了枝顶,接着自高处往学校墙外一跃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