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方形的餐桌上铺着洁白桌巾,上头放满各式佳餚。宋家老爷宋霆对着两个儿子举起酒杯,面上满意的神色怎么也藏不住:「来,都陪爸爸乾一杯。」
宋家几十年前还是个清白的商业世家,做起跨国走私还是打从宋霆开始的。作为上一代宋家家主独苗,宋霆年轻时就因出手阔绰而被友人引诱着接触了酒色糜烂的世界,也是在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得知了私贩军火的暴利。
帝国边陲的辅星上有许多私造土製武器的基地,虽然品质较帝国官方核准的製造商差上不少,但价格低廉,购买又不必经过军方核准,很受地下市场欢迎。宋霆便是透过酒友牵线,从那些基地买来武器,再谎称是官方流出的货物,提高价格贩售到周围星系。
由于其馀星系在武器发展方面科技远没有帝国发达,即便宋霆哄抬后的价格不算低,客户依然络绎不绝。宋霆也靠着这门生意,从宋家内部唾弃的败家子一举翻身,甚至运作着媒体舆论,将自己洗白成了商业奇才。
而再过两日,他的一位大客户即将要和他完成一笔金额上看宋家整年盈利的交易。宋霆自是为此春风满面,特意将两个儿子都召回了本家共同庆祝。
下首的宋季澜率先举起玻璃杯,宋季陵停顿一会,没有去碰面前已经斟满红酒的杯盏,而是笑了笑:「恭喜父亲,我晚点还要回议会处理事务,就不陪您喝这杯了。」
宋霆还没说话,他身边的宋夫人就朝儿子递来一个眼神:「好日子喝一杯又有什么,议会的事情明早再处理也就是了,别扫了你父亲的兴。」
又来了,分明自己已经表达了不便,可为了讨好父亲,不让宋季澜专宠,母亲总是要这般强迫他违背自己的意愿。宋季陵低下头,无比想念只知纵容自己的Alpha,嘴里温声道:「是税务法的事情,有些急。」
被长子拂了脸面的宋老爷原还有些不快,听见是这事,顿时换了脸色,亲热地朝宋季陵頷首:「这事情是该急,阿陵不喝是对的,误了进度可就糟了。」
一旁的宋季澜本来带着幸灾乐祸的心态想看父亲变脸斥责哥哥,不料可预期的尷尬却被宋季陵轻描淡写化解开来,脸色黑了一瞬,很快就又调整过来,笑嘻嘻地附和:「哥辛苦了,不要忙坏身体啦,爸爸妈妈都很担心你呢。」
宋季陵看看他,唇角勾起一点不易察觉的弧度:「嗯。近几日变天了,父亲、母亲和季澜,你们也保重。」
离开宋宅时下起了小雨,宋季陵没有带伞,正想就这么冒雨走出大门,宋季澜打着伞追了出来,将另一把新伞塞进他手里:「哥,干嘛淋雨啊,家里又不是没有伞。」
宋季陵垂着眼,将伞推回去:「不用,走到车上也就一小段路,湿不了多少。」
见他推辞,宋季澜没有就此退缩,还是坚持着要他接过伞:「哥拿着吧,待会不是要回议院吗,晚点雨势变大就麻烦了。」
青年抬起眼看他,俊秀的Alpha神色真挚,就像先前和外人联手对他下药的另有其人一样。宋季陵心念一动,顺着他的意思拿了伞,目光遥遥瞥往在门口处观察兄弟俩的宋霆,开口道:「谢谢,你回去吧。」
他虽然接了伞,却没有要用的意思,仍然是冒雨走到车旁。上车时肩头被绵绵雨丝沾湿了小片,宋季陵恍若未觉,吩咐司机将车往上议院开,在宽敞的后座撑开了伞。
他拿着通讯仪打开内建的灯光,照在伞中错综的骨架上,翻找了半天,总算在其中一节接缝里找到一个微型发射器。
车子在上议院门口停下,他想了想,对司机道:「把车停在这里两小时,然后把伞拿到我在新城区的房子,丢在楼下就好,做完你就可以下班了。」
司机是他自己雇的人,先前又承了他不少情,自然是他说什么就听什么:「好的,老闆。」
宋季陵交代完,自己下了车走到议院廊前,拿着通讯仪拨通了那个号码。
「怎么淋雨淋成这样?」闵行胜抵达时看见站在绵绵细雨中的宋季陵吓了一跳,打着伞小心地将发梢肩头染满水气的Oga护送上副驾驶座:「车上有毛巾,待会把头发擦一擦,别感冒了。」
看着Alpha担心神情的宋季陵眨眨眼:「老公帮我擦。」
收了伞上车的闵行胜无奈地捏他耳朵:「宝贝是把老公当保母用?」
青年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眼眸闪着微弱的光芒。
一向对他人情绪不敏感的Alpha被那样的目光盯着,突然觉得胸口一阵滞闷,解开已经系上的安全带,探过身将散发低落气息的Oga拥入怀中:「怎么了?只是和你开玩笑,老公帮你擦就是了。」
宋季陵轻轻回拥他,尖尖的下頜搁在他的肩上:「……今天回家吃饭,走的时候下雨了,我没带伞,弟弟拿了一把装着定位器的伞给我。」
看来宋季澜是嗅到了自己身上来路不明的Alpha气味,又结合起前阵子元禾告诉他闵行胜救下自己的事实,想藉机确认自己是不是真的和闵家孙儿扯上了关係,顺带也在父亲面前巩固他对自己亲热友好的形象。
最可笑的是他竟然还有一瞬间认为宋季澜是真的单纯好心,不忍见他淋湿。
听着他说话的Alpha一愣,旋即抱他抱得更紧。
那天和Oga承认是自己找人去揍了元禾那傢伙以后,宋季陵就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他了。包括宋夫人是缘何要让儿子装成Beta长大、宋家这十几年的水涨船高背后是一桩桩见不得人的买卖,以及宋季陵的弟弟又是怎么一边装着兄友弟恭一边试图让哥哥身败名裂。
全都知道以后,闵行胜除了心疼愤怒外,更坚定了要让宋季陵离开那个阴暗所在的决心。
「我能离开那里吗?」那时Oga茫然地问他:「说起来,我也是帮兇……如果不是倚仗我在议会的势力,和我有意的放纵,他们不会这么明目张胆……」
又来了。他习以为常地把罪责往自己身上揽过,闵行胜心酸不已,捧着他的脸认真道:「你不是帮兇。你只是想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发光发热,就跟我喜欢机甲,所以选择了维修基地的工作一样。或许替他们隐瞒到现在,还有为了让你母亲开心而想推行错误的法案是不对,但你跟他们不一样。」
宋季陵咬着唇看他:「我不一样吗?我是……可以被原谅的?」
他起初太害怕Alpha在知道这些以后就捨他而去,所以只打算用手头有的资料设计一场能将自己摘出来的东窗事发;可真的下定决心要动手时,见识到闵行胜对他毫无保留的爱,他又缩手了,为自己的卑鄙怯懦感到可耻。
自己并不是半点错误都没有,这些年来一直包庇家族的违法行径,还因为母亲的期望而想推行明知不合理的法案,就是他最大的过错。在这种情况下,他又怎么能装作自己全然不知,只是个纯粹受害者,好博取大眾的同情和闵行胜的爱意?就算那是任何一个合格的政客会採取的行动,他也不能这样蒙骗自身和他的Alpha。
「可以的,」闵行胜不敢保证所有人都会原谅他,但Alpha知道自己对宋季陵全无底线可言:「会原谅你的,宝贝。不要担心,我会一直陪着你。」
两人商讨以后分析起了现在可供利用的材料。宋季陵手上掌握着宋家交易过的客户名单和宋季澜在房里和人通话的录音,但实际的走私方式和金流等却不甚清楚。他很了解以自己父亲和弟弟的狡诈程度,单凭一份名单与自己的证词和录音,是没办法一举拿下的;可他在财税部门也没好门路可走,更别说是要参与实质交易的部分了,这方面向来是由宋季澜带着亲信保镖自己驾驶飞船进行。
闵行胜听见他的困境后忍不住抱着他笑起来。
Oga困惑地看他:「为什么笑……」
「飞船的话,用无人小型机甲追踪,再配上军用雷达和密录器,只要知道他们出发的地点,后续取证就很简单了。」难得能将所学的事物派上用场,还是用来解决自家宝贝的困扰,闵行胜神采奕奕地解释起来:「至于金流资料……阿镜应该能想办法,他家Oga有个表兄在财政局。」
宋季陵迷迷糊糊地被闵行胜抓着亲了亲,又听他拿起通讯仪打给了某个人,对面似乎是在忙着些什么,没讲几句就掛断了通话。
「……好像打扰阿镜的好事了,」闵行胜尷尬地摸摸鼻子,将刚才不小心听见的疑似Oga娇喘从脑海抹去:「明天我们去和阿镜见面讲讲细节吧。」
而宋季陵没有料到Alpha口中的「阿镜」会是元帅池镜,就像裴书延也没有预期到伴侣的好友说要带他的Oga来聊聊天,结果最终出现的是宋季陵一样。
水火不容的政敌见了面,气氛自然称不上融洽,讶异程度不下于裴书延的池镜拉过好友低声问:「你在搞什么?怎么和他搞在一起了?」
「怎么能说是搞。」不满好友措辞的闵行胜用手肘撞了一下他:「我们是要结婚的。你讲话注意点。」
池镜觉得他大概是没睡醒,他的好友或许也是如此。
再怎么难以接受,裴书延还是请他们入了座。宋季陵对着政敌虽然有些迟疑,但在接收到闵行胜递来让他安心的眼神,以及始终拉着他的掌心传来的温度后,清了清嗓子,条理分明地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只删去了他跟Alpha的情事细节。
「――您想从我这里拿到扳倒自己家族的资料?」裴书延对着他半点也没有在池镜面前的娇憨,语调冷漠:「是,我确实收集了不少宋家金流去向的资料。但宋议座,我为什么要相信您?谁知道您说了这么多,是不是只为将赃款处理得更乾净点呢。」
池镜在一边看着和这阵子软绵绵地缠着他的小美人形象截然不同的裴书延,一丝奇妙的违和感掠过心底。
那股奇异的感觉消失得太快,他还没抓住就已逸散无踪。正当他还想试着想出哪里不对时,对面脸色不佳的闵行胜已经慍怒地开口:「别这么说季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