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赶走了羽嘉,至少保护下了姬尚明的身体。但赵明不过只是因为阴差阳错飞升的散仙,修习仙术甚至不到半年。他却在羽嘉面前动用了天帝的落雷咒。
幸亏羽嘉走了, 若是羽嘉强留,赵明的落雷咒当真落下——怕是要连他的仙骨也给灼伤。
此刻他只不过念了一半,就在陈寒他们赶到的那一刹那晕倒了。
陈寒没有办法忘记当时赵明的表情。
被父亲抛弃时他没有这么空洞过,被继母陷害污蔑时, 他也没有这么绝望过。那时候的赵明,简直就像是个没能守护好心爱宝石的孩子,眼睁睁看着宝石碎在了自己眼前, 除了认识到自己的无力外,根本毫无办法。
他哭得满脸是泪,眼球里布满了血丝,几乎将他的眼白布满。
他是如此的对自己感到失望。
等陈寒察觉到不对, 匆匆赶来时,他抬起了头,手指依然紧紧的握着姬尚明已经冰凉的手,对陈寒蠕动了嘴唇,吐出了一句话。
他的声音已经沙哑的辨不出,可陈寒还是听懂了。
赵明说:“师姐,我没法原谅自己。”
姬尚明因为昆嵛山的失职失去了一切,足足流浪了一百二十三年。好不容易,她觉得似乎要见到曙光了——赵明骗她曙光就要来了——她却永远的,在夜间闭上了眼。
陈寒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上被压了一块千斤重的石头。
她想开口说是自己的错,可赵明没等她开口,就晕了过去。
白民饲养的乘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它蹲在主人的身边,鸣叫着,用自己的角去推姬尚明僵硬的手臂。那朵皱皱的花从她的指尖落下,又被风卷起飘进了星月湖里。
陈寒看着那朵花渐渐沉没在了河水里,蹲下身摸了摸乘黄的头,对它说:“回去吧。她不会醒了。”
乘黄不明所以,它一步也没有离开。
陈寒道:“这样也好,不如你替我们先带她回家。”
说着,陈寒小心的将姬尚明报上了乘黄的后背。姬尚明软软的垂下了双手,她的唇间甚至还带着笑。
乘黄低叫了一声,它能感觉到主人就在它的背上。它只当是姬尚明是睡着了——就像之前很多次中的某一次一样,它背着倦极而眠的白民少女,陪着她回去,回到它们的家乡去。有着角的异兽最后看了一眼陈寒,脚下踏风,它走了。
陈寒在一片慌乱中,先是抖着手联系了了尘,请他帮忙处理一下后续的一系列麻烦,又拨打了救护车。等着他们匆匆而来,将赵明抬上救护车。
乐园的星月湖公园竟然发生了如此恶性的凶杀案,电视台也要匆匆赶来了。但这些都已经不是陈寒所能够照顾到,控制到的了。
东王公造了一具假的尸体,方才收回了障眼法。
他看着陈寒疲惫的神色,想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他只能陪着陈寒一起来到了医院,直到现在。
夜色已深,陈寒看着医院里亮的刺眼的白炽灯,忽得开口。
她说:“祖师爷,我从没有这么后悔过。”
“我也从没有,这么地愤怒过。”
她看着夜色,静静的说:“我大概是要触犯法律,不能像我母亲期望的那样做个守序良好公民了,我想杀了她。”
“我要杀了羽嘉。”
为什么要做个好人呢?为什么总想着阻止,而不是干脆的除掉呢?
陈寒忽然间便理解了两千多年前选择一剑杀了虺的西王母。她没有选择和同僚联手将惹得生灵涂炭的虺封印,而是选择了不顾两者同出一脉的禁忌,毅然决然地杀了他。
当然要杀了他。
即使两人同生于盘古,即使二者同怀父神精血,即使两者相残有违天道所定——那也要杀了他。
他们如果不死,那死去的那些生灵又要如何自处呢?
天道之下,都是挣扎求生者,难道生者之间,还要分出个高低贵贱吗?
天道若是不允,那是天道的疏漏。西王母作为天罚,本就该替它补上这道疏漏。
羽嘉出自昆嵛山,她犯了错,那陈寒自然要压她与白民跟前赎罪。
她这么想,她觉得两千多年前的那位女神大概也是这么想。
没有那么多精心设计,也没有那么多复杂心思。
她只是为天地生灵鸣不平,恰好手里又有剑而已。
夜风那么冷,陈寒笔直的站立着。她的手插在口袋里,眼眸微垂,神情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在这样的场景下,或许还会被知内情者说上一句“血冷”。
可她的心里,却已经下好了最深的决心,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站在医院的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刺激着所有人的大脑。
东王公侧眉看着她,缓缓道:“陈寒……”
陈寒闻声抬起头。
东王公伸出手,握着的她的胳膊将她的手从口袋里抽出——在冷静与克制的背后,她的指尖因为愤怒和害怕而在微微的发着颤。
东王公看着她的指尖,伸出了自己的手,小心地、又执意地将她的手完全的包进自己的手心里去。
他的声音这么淡,却轻易的能打进人的心里去。
他道:“你还记的我曾和你说过什么吗?”
“如果遇见了麻烦的事,你一定要记得来找我。”他凝视着陈寒,重复道,“来找我。”
陈寒微微怔住了,她回过了神,方才笑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