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居士客气了。沈文宣说道,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手里漏水的茶杯,刚才捏的时候没注意,裂了,淡定地放回茶托里面,当做无事发生。
不用说什么居士不居士的,我现在就是一种地的老伯,无德无才,配不上居士二字。惟修说笑道,饮了一口茶解渴,手拿下自己的帽子给自己扇扇风:
本来我还想着过些日子去拜访你,拜贴都已经送到了你家,没想到你倒先来了。
沈文宣:拜贴我已经收到了,此次贸然前来是临时起意,还望老伯不要怪罪。
惟修手上的草帽摆了摆:我们就不要再说这些客气话了,你来自有你的道理,我只想问一句,你可带着新稿来了?
......新.稿?沈文宣迟疑道。
我拜信上写的清清楚楚的啊。
沈文宣顿了一会儿,拿出袖子里还没拆封的拜信,信封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一毫动过的痕迹......这就尴尬了。
沈文宣抬头和惟修对视几息,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我久仰惟修居士大名,收到拜信后心情激动,迫不及待地前来了,竟忘了拆开看一眼居士的信,看我年纪轻轻却着实糊涂。
其实信里也没说什么,不看就不看吧,只是
惟修突然两手撑着桌子凑得极近,两只眼睛里满是渴望,那四位写下如此鸿篇巨著的先生是供养在你家里吧?公子能否引荐一二,让惟修与四位先生把酒言欢、切磋交流一番?
沈文宣默默后仰了一些,看着如此不羁风骨的惟修居士又一次陷入了沉默,视线瞥向他粗布短打的袖角上十分突兀的鹤绣,他记得王沐泽跟他说过惟修居士崇信道教,半晌,开口说道:其实
其实这是你自己写的?惟修道,想着坊间流传的琵琶行也不是不无可能。
沈文宣:不是,这四本书确实是有各自的作者,但这四位作者早已仙逝,实乃憾事一件,不过他们每晚都会有一人驾鹤来沈某梦中,娓娓道来如此这般。
神情淡定的样子一点儿都不像在忽悠人。
惟修一顿,拧着眉慢慢坐回自己的团蒲,沉眸想了几息,道:如此惊J骇人之说,惟修也只在山间杂记中有所耳闻,但道家曾言道教仙真乘鹤飞天,乃神道,为天神,与天地同休,与日月同寿,此等仙人竟给你托梦......或许是一种难得的缘分?
沈文宣点点头,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过惟修端正了坐姿,心里还是猫爪似地极其渴望,四位仙人可都跟你讲完了这四本书?
沈文宣心思一转,说道:并无,四位仙人每晚轮流到我梦中,只讲一个章节,而且必须是在我深睡之后,但我近几日着实心忧,时常寝不安席,恐怕
这小友你年纪轻轻,为何心忧啊?惟修眉间焦急地锤了一下双腿,问道。
沈文宣沉眸叹了几口气,道:为我渝州寒门学子寒窗苦读十余载也入不得那高等学府的门槛,为商族子弟散尽家财也求不得一个入学试,怨堂堂宏章书院竟被官府把持,沦为牟利之利器,亦怨书院中鱼龙混杂,误我大渝才士之前程。
惟修闪了几下眼睛,听明白了,恍然道:竟是如此?不过,离这里最近的陇西郡郡外的施粥棚是你家设立的吧?还有粤江郡、云中郡、上谷郡、渔阳郡等等等,沈家能做到这些也是不缺银子的,既如此,何不也散一散家财进宏章书院呢?
这老夫子竟然知道这些。
沈文宣笑道:老伯真是消息灵通。
灵通倒是算不上,不过不是个眼瞎耳聋的就是了,渝州内无论是官场还是民间的事我都了解一二,但我发过毒誓,此生决不再趟官场这趟浑水,若要我联系官场上的人为你达到某些目的,惟修奉劝你一句,莫做此想。
惟修垂眸提起紫砂壶为自己重新续满了茶,细酌慢品,对沈文宣置之不理了,他虽常居山林,但对世间的事通透得很,这人突然找上他来,所求肯定不简单。
就算是沈某再也无法续写四作也无妨?沈文宣笑了一声。
惟修端茶的手一顿。
沈文宣:我也不是要逼老伯你,只是你既然对渝州形势如此了解,肯定也知道渝州流民的事,我只想说唇亡齿寒,沈某想在最坏的局势前捞渝州一把,找上老伯也是公利在前,私利在后。
惟修沉着眉慢慢放下手里的茶杯,道:流民的事尚无定论。
一个百姓可以在这件事上撒谎,但千千万万个百姓都在这件事上撒谎,这可能吗?老伯也曾是官居一品、J间学子皆仰望尊崇的大儒,不可能不清楚其中利害,除渝州之外,西南已是死地。
惟修猛得抬眼,斥骂道:你小小商人一介,岂知何为死地?我西南五洲纵然被当今圣上不喜,但浦天之下,莫非王土,这都是当年祖皇帝拼死打下的江山,岂能容朝廷不管?再者这地界有军民百万,我大庆将士也是个个骁勇善战、有勇有谋,它蛮夷羌族才拢共几人?打得我五州毫无反手之力,简直笑话!
沈文宣静静喝茶听他讲,这种极聪明的人骂了这么一通要么是固执己见,要么是装睡,他比较倾向于后者,反正窗户纸已经捅破了,就等这人什么时候醒。
惟修瞪着沈文宣,见他也不吭一声,不禁在原地有些坐立难安,这人反驳他还好,他还能抓住这人的错漏之处反击,但这人什么也不吭,你想任你想,以无声对有声,那些不合理之处不禁在心中放大了,半晌,他沉声道:
反正我的毒誓不能破,不趟浑水就是不趟浑水,你请便吧。
说完就要起身离开
沈某也没想让老伯你趟浑水。沈文宣道,抬头定定地看向他,他不指望如此固执的人能轻易更改自己的原则,若真这么容易,当初这老伯也不至于辞官归隐了。
学府不同于官场,以你的身份担任宏章书院的院长也绝不是难事,你上任后,整肃学风,让更多的学子走出渝州,进朝廷直言进谏西南祸事,有何不可?
商人出不去,普通百姓出不去,为官者除有召令外不得随意调动,唯学子可以。
惟修一怔,心中激荡,不自觉又坐回团蒲垂眸沉思,几息之后,抬眼问道:你刚才说公利在前私利在后,你的私利为何?
也不是大事,只是我家有两个小辈,他们学识都不差,入不入仕倒是两说,但我想让他们入宏章书院读书,开阔见识,还请老伯整肃学风时能给商籍和寒门子弟一条路。
这个要求......倒是不难,但
我答应你又有何好处?
沈文宣:惟修,意在德惟善政,政在养民,我广设粥棚,不影响渝州百姓也不放弃州外流民,路边无饿殍,州内无动乱,这就是好处,若你不出来,这好处便如镜中花、水中月,不用碰,自己就碎了。
无言,惟修偏头望向亭外,半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戴上草帽道:我考虑一二。
沈文宣笑道:还请老伯考虑快些,要不然我今晚又要寝不安席了。
惟修顿时一口气憋在心间不上不下,哼了一声。
两人皆不语,对坐喝茶,沈文宣看着天上的日头又望向了那片菜园子,现在已至下午,不知阿焦有没有按时吃饭、喝药、休息,他出来的时候心里有气,也没回头看他一眼。阿焦这几天反常或许是因为身体不舒服,他又何必置气呢?
你方才来时我就发现你一副心绪不佳的样子,为何?惟修突然问道。
沈文宣回头瞥了他一眼,沉默了几息有些别扭地说道:......跟夫郎吵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