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安和村,天色已经不早了,进村口的时候,老柳树下照例一群刚吃过晚食的村里人聚在一起下棋唠嗑,他们都看见了沈文宣,还有他车上的东西。
但天色昏暗,没看清沈文宣怀里抱着个人。
哎,这又是去县里买东西了?正在纳鞋底的村妇伸长脖子瞅着沈文宣的牛车逐渐走远,一边小声说道,上面的被子好像是县里成衣铺的,那得多少银子啊?我只看村里住着青瓦房的老沈家买过。
老沈家?哼,他家早就不行了,也就只剩下那座房子看着阔气。沈二婶子细声细语地道:前天我还看那老两口想要砸沈小子家的门呢。
啥?!砸门?周围几个村妇顿时来了兴趣,催促沈翠莲快讲,这怎么还砸起门来了,半年前老沈家不是都和沈小子断绝关系了吗
除了这几个村妇,其他人想到半年前闹得那么大的事,也都瞅了过来,那时候沈小子还在沈家门口跪了一天一夜呢,最后被沈老婆子拿扫帚赶走了,哪成想就过了半年,沈家小子又回来了,还混出了人样。
沈二婶子就喜欢被所有人注视的感觉,微扬着头将那天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
你们看前几天,那沈家二儿媳竟然买了一个奴籍的双儿给自己小子当媳妇儿,说明老沈家早就不行了,这不,看沈小子回来了,又跑去认亲了,呵。
有个村妇说道:那徐氏不是说是买来当妾的吗?他们家就一个宝贝儿子,子嗣单薄,想要多一个人传宗接代。
你还真信啊?沈二婶子夸张地笑了一声,这买妾哪个不是有个正经媳妇之后再买的?就他家先买个妾?也不怕正经姑娘不愿意嫁到他们家。
你没看见一个月前沈家向村长家提亲吗?礼刚进了门就被扔了出来,明显是彩礼不够,看不上老沈家。另一个村妇帮腔道。
那亲是老沈家二郎亲自去提的吧?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沈二郎不会说话,兴许不是彩礼不够,就是说了不中听的话。开腔的是个汉子,跟老沈家关系不错。
是是是,沈二郎嘴上功夫不行,但沈家大郎家里那两个年长的儿子还没娶呢,这沈家二郎着什么急?沈二婶子笑道,话里藏刀。
怕不是前头两个娶完媳妇,就没钱给沈二郎家里娶了。
你们看看最近半年老沈家都买过什么?我可听说了,当初是沈小子一个人养着沈家这一大家子的,结果老沈家就因为沈小子生了一场病就把人给扔了,现在没钱了,又想跟人家好好处了,啧啧啧,这脸皮还真够厚的。
你老盯着老沈家做什么?沈家欠你的呀?!再说,沈小子有钱说不定是他那个□□娘
那个汉子还没说完就被捅了一下,示意他别说了。
汉子也知道规矩,自知失言了,就没往下说,村里出了个妓子这事是奇耻大辱,谁都紧紧瞒着,就怕被别的村知道,觉得安和村风气不好,不把闺女嫁到安和村来。
这妓子还是沈家的大女儿自愿进去当的,真他妈贱!
要不是当年沈家老太气得要上吊自杀,村长不想把事情闹大,让谁都瞒着,要不然这老沈家早就被赶出去了。
沈家为平众怒也将大女儿从族谱上除名,就当从来就没有这个人,见人就骂,痛心疾首,村里人看着,怒气也消了一些。
汉子叹了一口气:老沈家就算有不好的地方,但人家也是真心善,出了那样的事还愿意留了沈小子,现在就是把沈小子的皮给扒了也是他该受的!
周围的人点头附和,沈二婶子没再说话,暗自翻了一个白眼,怎么?他们家当初捅了那么大一个篓子,现在还得让她歌功颂德不成?收不收留沈小子关她什么事?
真要说起来,这整个老沈家加上沈小子都不是好东西!
沈文宣直接把牛车赶到了自己的院子里,下车拴好绳子,给牛喂了把茅草,打算明天再去还给张家。
焦诗寒在沈文宣放开他时就睁开了眼,此时迷迷糊糊地在牛车上站起来,牛车不稳地晃了一下,他险些从牛车上摔下来。
沈文宣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没事吧?
焦诗寒点了点头,顺势往沈文宣肩上一趴。
想被抱下去的意思很明显。
沈文宣满脸问号,但形势所趋,他还是拖着他的后臀把他抱了下来。
这是哥哥该做的事?
沈文宣疑惑,但没有太在意。
焦诗寒被晚间的风一吹,迷迷糊糊的脑子清醒了一点儿,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耳朵一点一点变红,暗自检讨自己没分寸。
这以后就是你的住的地方了,自己到处看看。沈文宣抱着被褥往卧房走,一会儿晚食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兄长吃什么我就吃什么。焦诗寒下意识地跟着沈文宣。
进了卧房,沈文宣点了灯。
脚下的地板是木头做的,焦诗寒好奇地打量,趁沈文宣在床上铺被褥,偷偷用脚底蹭了蹭,蹦了两下。
窗户上的镂空焦诗寒之前常见,但还是第一次见人用竹子做的,于是走至窗前抬手摸了摸。
阿焦,沈文宣很快铺好床,拉好炕屏,以后你睡在这一边,我睡另一边。
靠窗的位置容易被风吹,沈文宣就把这块留给了自己。
焦诗寒回头左右看了看沈文宣指的两块地方,目光逐渐呆滞:......兄长要和我一起睡吗?
嗯,家里就这么点儿地方,等以后有钱了,再给你建一个新房间。沈文宣抬手撸了一下他的头顶安慰道。
时间不早了,沈文宣去了厨房。
焦诗寒看着只被炕屏分开的两张床,浑身彭地滚滚冒蒸汽,不可忍受地蹲下了身,双手捂着发烫的脸,躲在斗篷里缩成一团。
这次不仅耳朵,连脸颊、脖子都红了个透,内心极其不平静。
啊啊啊啊啊!怎么可以这样!
那样睡不就是同床共枕了吗?同床共枕的话不就是......夫夫?!
焦诗寒吐出一口热气,眼神透过指缝水润润地盯着床,有些迷离,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害怕、恐慌、战栗但又裹挟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欣喜。
沈文宣掀开面盆,里面的白面已经发酵好了,往里加了一些面粉就开始揉,最终揉成一个个拳头大的馒头。
揉好的馒头要静置一会儿,沈文宣打了两个鸡蛋搅拌好,加点儿盐,和开始胀大的馒头一起放入蒸笼。
上次在县里赶集买的豆腐还没有动,沈文宣在箩筐里挑挑拣拣,将买的几个香菇拿出来,简单做了香菇豆腐汤,做鱼头豆腐汤会更好些,但是他没鱼头。
除此之外又做了酸辣土豆丝,考虑到要清淡,沈文宣没有加辣椒,做成了偏酸口味的菜。
灶台边上挂着的猪肉还有剩,沈文宣拿下来在案板上剁碎,加上少许蒜末和盐腌上一会儿,再淋在切好的冬瓜片上,撒上小葱,最后在馒头上加一层蒸笼,放入其中清蒸。
在等着的时候,沈文宣剥去竹笋皮,切成丝,放葱、姜、盐翻炒,做了清炒竹笋丝。
最后在出炉的鸡蛋羹上滴了两滴香油,白胖馒头装进竹子做的馍框子里,所有菜都一一端去了堂屋的餐桌上。
阿焦,吃饭了。
沈文宣一手端一碗汤,放在餐桌两头,顺手把身上的围裙解下来。
焦诗寒听到声音在门口醒过神儿,他站在这里很久了,因为他记得这里,前面再走不远就是......他被鞭打的地方。
这段时间过得太过安逸,让他差点忘了自己是暗双这个事实。
阿焦?
堂屋里沈文宣的声音再次传来,焦诗寒收拾好自己的心情,转过身开口回了一声,抬脚去了堂屋。
一柱香前还全身羞耻、热烈得难受,而现在所有热度消失殆尽,连呼出的空气都是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