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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墅的四楼,是林白从未涉足过的地方。
寒假时他借宿温子舒家里,从不敢逾矩地在这处陌生地界乱逛,等二人亲密起来,有了能够在各处旖旎的资本以后,林白倒是真的问过他一次。
——家里的三楼四楼,是做什么的?
那天晚上有点冷,温子舒将他半搂半抱在怀中,温热的掌心慢慢摩挲着林白光裸的脊背,稍凉的指尖落在细嫩柔软的皮肤上,微微收紧。
他轻描淡写地为林白解释:“都只是闲置的空房。”
闲置的空房。
林白步入四楼走廊的时候,并不这样想。
这层楼的构造有些奇特,借助脚边微弱的光线,林白能隐约看到四周的轮廓。短之又短的走廊连接着没有任何遮掩的空旷房间,除了必要的承重墙,所有隔断全部被通开,大的令人咋舌。
是很规矩又很巨大的空间。
借助弱光,林白看到这片空旷的房间并不空荡,一抹一抹看不清模样的黑影静静伫立,像是沉默而坚决的忠仆在为主人守护最后的秘密。
那些黑影,都是什么?
林白心里没由来地一慌,淡淡的恐惧悄然在心底发了芽,催生出令人窒息的错觉。
他想看清这一切。
早已冰凉的手发着颤摸在墙边,无助又焦急地想要触碰开关,可老天像是故意要跟他开个玩笑,将开关藏在一处不为人知的角落。
“灯……”林白将身子贴近墙壁,企图通过大面积的接触来试探开关的位置,他无知无觉地喃喃着,身体一意孤行地想要开灯,大脑却告知他这或许是个再也不能回头的决定。
他想要在灯光倾泻下看清这一切。
他真的想。
纵然林白不知道面前是些什么,纵然温子舒很可能已经在上楼了……林白做了万般假设,但都无法阻止自己强烈的、想要看清眼前事物的冲动。
就好像有根看不见的细线,将他最敏感的神经系于此处,无需言语与视听,便能在冥冥中抓紧微妙的第六感。
“滴滴”一声轻响,像是某种电子锁被刷开的声音,林白骇得瑟缩收手,却听到一道雌雄莫辩的机械音轻而快地在他方才触碰过的地方响起。
“指纹确认。”
林白微微一怔,他还没来得及去思考为什么自己的指纹在这里畅通无阻,便被四周突然而至的灯光晃了眼睛。
“呃!”
四楼巨大的空间霎时亮如白昼,对于常人来说算得上柔和的光线,此时此刻却让林白痛苦地捂住双眼,剧烈的针扎感让眼睛酸涩得想要流泪,可他还是任性而艰难地将指缝分开,用那双蓄满生理性泪水的红眼睛望着这片纯白的天地。
这里的装修风格,与楼下完全不同。
最深处的白墙还是未涂漆的模样,高阔的墙面本该空空荡荡,却在其上用刺目的鲜红颜料涂出一串诡异的代号。
——HX012。
林白呆呆地望着那串凌乱的代号,涩痛的眼睛难受地眯起来,在模糊的视线里,他艰难地发现这串代号被红色的颜料涂了一遍又一遍。
旧的颜料总有边边角角露出来,每一遍涂画都凌乱又狂野,新的艳红盖不住旧的血色,短短的代号张扬恣意,却令人心脏莫名发堵。
滚烫的眼泪从颊侧滑落,林白抬起手背去擦,目光从代号上偏移开来,望见一个个精致的文件柜立在宽阔的墙边,它们如同护卫一般为中央的代号让出位置,每个护卫的身上都贴着一张令人匪夷所思的提示条。
“八岁”、“九岁”、“十岁”……“十七岁”、“十八岁”。
再后面的文件柜,空空荡荡,没有贴任何东西。
林白抚摸提示条的手颤得厉害,他隔着柜子薄薄的玻璃往里看去,贴过条的每个柜子里都满满当当却又干净整洁地放着一沓又一沓资料,而每个柜子的最顶层则稍显随意地摆着几个厚厚的、封面简约的本子。
文件柜同样装置着指纹锁,林白没做他想,脑袋空白地将手指放上去——
“滴滴”。
指纹锁的指示灯不出意外地闪了绿灯,下一秒,柜门被轻轻弹开,向茫然的少年敞开了自己所有的秘密。
林白取下了“十七岁”文件柜最上面的本子,近乎机械地翻开第一页。
刺痛模糊的视线中,是熟悉到极致的俊秀字体。
-
一月一日。元旦。晴天。
万家灯火,最配孤独。还好小白有爸爸陪着,新年伊始,要健康、快乐。
……
二月八日。春节。晴天。
出差。
今年吩咐的烟花小贩也尽职尽责地将我做的烟花卖给了小白。
他很喜欢烟花,烟花也很衬他,明亮、绚烂、纯粹。
春节快乐,我的小白。
……有点想你。
……
三月十二日。植树节。天有点阴。
', ' ')('每年的今天,后院里都会多一棵树。
最先种下的那棵枝繁叶茂,生命力旺盛……像你。
青禾私立中学在组织活动方面向来做得不错,那棵专属于你的小树苗十分珍贵,辗转托人才买到,还好最后到了你手里,已经足够了。
无论那棵树会不会被你种下去,会不会活下去,都无关紧要,只要一想到你真真切切地接住那棵树苗,它的使命就已经完成了。
……
四月五日。清明。小雨。
谢谢您为实验做出的贡献。
谢谢您把小白带到我身边。
您嘱托我的事情,我都会一一办到。
为了您,为了小白。
……谢谢您。
……
五月十三日。母亲节。阴天。
小白偷偷哭了,因为母亲。
我……不想看到他哭。
可我再也找不到他的母亲了。
……
六月十日。端午。晴天。
林明微教小白包粽子,不是第一次了,但小家伙依旧包不好。
歪歪扭扭、没有粽子样、线缠得乱七八糟……
但我很想尝一尝。
今年送去小白家的粽子也是我亲手包的,希望他喜欢。
当然,不喜欢也没所谓。
……
九月十三日。十二。阳光很好。
但我心情很糟。
小白……
我的小白不能任人糟践。
可我对他许诺过不会介入小白的人生。
……
十月二十三日。霜降。天气转凉。
我不能。
我不能参与他的人生。
我像个笑话。
看着他受人欺辱。
……或许,介入别人的人生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
十月二十九日。廿九。阳光灿烂。
谢彦死了。
那是别人的人生,我不算违背诺言。
他死不足惜。
……
十二月二十五日。圣诞节。雪天。
今年的圣诞礼物林明微也帮我给他了。
希望小白喜欢。
另外……我在考虑小白转学的问题,他不能再在青禾待下去了,但转来海西中学,又不是最妥当的方法。
除非,他的班主任是我。只能是我。
嗯,或许隔壁的监控该充实一下了。
-
十七岁的每一天都被温子舒清晰地记在本子上,有时洋洋洒洒写上几页,慢慢叙说着林白日常发生的小事,有时又是短短几行,映射着温子舒波澜起伏的情绪。
厚厚的本子,承载着林白人生每一年的时光,所有细节都被温子舒一笔一划地写进最温柔的岁月里,在记录中,他坦然面对着自己细微末节的情绪,也坦然面对着那个好像永远不能接近的少年。
林白被光刺痛的眼睛不受控制地流下泪来,他一手去遮光,一手攥紧温子舒的日记本,芜杂的情绪翻涌滔天,却被他勉强压在心底,他再次翻动日记,在日记内容的提示下,径直去到了承重墙的另一侧。
没有门、没有窗,另一侧空间虽然也开着灯,却远不如外面那么亮堂。
但。
这边的空间里,密密麻麻分门别类地摆满了监控显示屏,林白粗略地扫了一眼,除了青禾中学和海西中学的外景,还有他的宿舍、卫生间、从前常去的小店、常吃的小摊……甚至还有他和林明微的家。
突如其来的酸涩代替了双眼的刺痛,林白一步步地退出那个满是“眼睛”的房间,脑袋混乱不堪,理智却催促他去文件柜那边寻找更多线索——他迈开步子,一转身,却看到温子舒正悄无声息地站在四楼走廊里。
心脏猛地一跳。
男人十分沉默,却并没有阻止林白往文件柜那边走的动作,他只是在走廊的阴影里静静站着,微光将他部分眉眼照亮,仿若镀上一层金属般的冷光……
藏着不易察觉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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