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看在府学成绩不错的份上,二人都给了教谕些面子。由那位李内官道:“我等还是去府衙等候谢使君吧。”
三人往府衙去,才跨进大门,后面程素素就知道了。命人整治了茶水、糕点送上去:“要干净,做得精细些!选最好的瓷器装!东西绝不许多!见了他们不许笑!厨下备饭,不许有青叶子!鸡鸭鱼肉尽管有。”
自己也除了簪环,穿得干净素雅,放下帘子,与三人说个话,致个歉:“实不凑巧,已派人去叫他回来了。”
李御史有心向着她,便说:“不急不急,我等奉命而来,是为百姓。谢使君也是为百姓,岂有苛责之理?”他这话就抢得有点急了,燕御史斜了他一眼。程素素心道,你们家这也太老实了!答道:“不瞒诸位,打去年就有吃不饱的来邬州讨生活啦,今年这个样子,四下受了灾的都往这儿来,咱们也吃了蝗虫的亏,他们都坐不住了。”
李内官感兴趣地问:“去年就不好?”
程素素道:“但凡能撑得过去,哪个爱说不好听的话呢?”
李内官默默点头,这一路上,还没到邬州,他们就见到蝗虫了,已知谢麟所言不虚。燕御史不好与别人家女眷多说话,只说一句:“娘子放心,谢状元公忠体国,朝廷都是知道的。”
燕家本来笑话谢麟,做个地方官,惹这许多事。直到今年两麻袋蝗虫送到京里,才晓得厉害——不管之前嘲笑谢麟什么,两麻袋蝗虫送来,就证明了他有远见,早早预见了灾情,而之前不重视他意见的人,都是傻瓜。
临来之前,燕丞相告诫他:“多听多看少说话,不要跟谢麟拧着干。谢麟不给你一粒米,你也要回来向着点谢麟说话,邬州以外的人送多么贵重的礼物,都不许收!”
再说几句,程素素便退回后宅,等谢麟回来接待他们。
谢麟忙了半天,接到消息,也顾不得自己骑术并不高明,策马狂奔,江先生……殿后。
到得府衙,彼此打了照面,都说辛苦。李内官代天宣旨,谢麟接了旨意,便明白这次自己稳赢了。面上依旧不显,领了旨,答了话,谢麟道:“三位来意我都知道了,明天请三位看一样东西。包管三位有话与圣上、与朝廷说。”
李内官笑道:“岂有不信你的?”
叙座入席,李内官就回忆起当年在宫里,他与谢麟经常见面,燕御史与谢麟说几句文章,李御史却是代祖父祖母询问程素素好不好。
吃了一回酒,各自安歇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外面敲响了锣鼓,谢麟与王经等也不出城了,亲自来邀了三位去看焚烧蝗虫。
巨大的柴堆堆满了城门外的平地,蝗虫一车一车地拉了出来,抖开麻袋投到火堆里。李内官原是贫苦人家出身,见到这许多蝗虫,脸上变色:“我倒想起小时候啦。”就是因为一场大灾,被卖给个宦官给带进了宫。
大火烧了半天还没烧完,谢麟再请他们三个回城吃饭,火堆接着烧。燕御史就知道奏本要怎么写了——亏了谢知府扑杀蝗虫这许多,才没有继续给别的州府造成更大的损失啊!
谢麟却又拿出一本半寸厚的本子来:“截至今日,灾情都在这里啦。”燕御史双手接了,随手翻开一看,也是佩服,扑杀蝗虫若干石、花费粮食若干、受灾田地若干、人口若干、外来灾民若干、某府来的灾民多少、为赈灾外来灾民花费多少……
统统都在里面了。
李内官示意李御史先看,自己最后看,燕御史也只好将册子传阅。李内官最后拿到册子便笑道:“咱家必为舍人将这奏本转达!”谢麟给皇帝做中书舍人的时候,他也在御前,这是在讲旧时的人情。
燕御史暗骂一句:狡猾的老阉狗,也不好意思与他抢。
三位还有旁的地方要跑,不便久留,只想早些办完差使早回家。留了三日,自觉看得差不多了——树都光秃秃的,地上光秃秃的,委实没甚好看——打马顺着驿道北上而去。
谢麟送走了他们,当天,再次上书,已送走了来核实灾情的官员,请求朝廷明确今年免租赋,以及赈灾。奏本里,将一些受灾数据大致又写了上去,只是没有那一本册子详尽罢了。
做完这些,谢麟也松了一口气,朝廷的态度、皇帝的态度他都明白了,只要等到朝廷派人来就好了。至于教匪,他一点也不盼着来,教匪闹一闹别人家就好了,他可不想操这份心。
怕什么来什么,便在送走三位的第二天,夏偏将一头钻了过来:“状元、祖宗!教匪闹起来了!”
谢麟脸色一变:“快!快!快!”燕御史他们仨往北去了!这要落教匪手里……
第143章 时不我待
释空是造过一次反的老手了, 从煽动到起事再到失败后的逃脱, 他有着全套的经验。起事之地一马平川, 与上次的山林丘陵略有不同,当如何调整。起事之后先控制何处,再进攻何处, 样样分明。
当地正在为闹蝗灾人心惶惶, 地方官原就不甚体恤百姓,灾变一起,人心更散, 难向官府。释空趁势而起,称得上是势如破竹了。当地并不充盈的府库又不是释空积累起来的,他用起来毫不心疼,很快就聚拢了一大批的人手。又以计诈开了当地的兵营, 一番冲撞争夺,当地的偏将虽送出了消息, 也未能保住营地, 自家也被砍了脑袋挂在旗杆上。
夏偏将这里收到的,就是那位同袍传过来的紧急军报。他接了军报不敢耽搁,一面向京城、邻近的营盘报信,一面来找谢麟了。夏偏将头一回独力主持一地防务, 如今也在摸索中, 才有些头绪,来了这么个急情,他也有些犯晕。
江湖越老, 胆子越小,夏偏将虽是个粗人,却不是个狂妄的人。打仗的事他是懂一些的,知道这附近的地形无法对释空行军构成压力。
况且如果说到教匪,就容易让人想起释空,与释空交过手的一般般的将领,心里都不大有底。前番再如何贬低教匪,都得承认,这群匪类里如果有一个能人,那就是释空了。自己才吃了一回的空饷,就遇到这么个魔头,夏偏将直叫晦气。更因吃了空饷,晓得自己手下这几千号兵,是一点也不满员,夏偏将心里也有点慌。
在他心里,谢麟也是个有主意的人,好么,你们狡猾对狡猾,快点出个主意吧!这也不是我老夏一个人的事,对吧?
哪知道才将消息递到,谢麟又提出了一个更要命的问题——钦差正在往教匪盘踞的地方走。
燕御史等人到邬州夏偏将也是知道的,他与谢麟走得近,谢麟也将他拉了来露一露脸。夏偏将着急军务,尚不曾想到这三个人,被谢麟一提醒,脸也黄了。出征的武将最恨最怕的,不是上峰、不是对手,而是文官,尤其是代天巡视的文官。就怕他们说坏话、上眼药、胡说八道,还怕他们出事——他们出了事,武官有理也变没理了。
谢麟原也做过这差使,当时是俯视地方官,如今切身体会了地方官的苦。这仨货,哪怕不在自己的地面上出了问题,自己也得给朝廷一个解释。
两人一合计,夏偏将去检修营寨,派精兵与谢麟这里带着文书的差役同行,快马加鞭接回三位天使。再将境内暂时安置的灾民筛检一番,精壮的充作民勇,发些简易的棍棒等武器,挑内中最优者,充到夏偏将的营里——反正有空额。
发文到各县,命他们也要做好准备。谢麟亦火速行文朝廷——教匪来了,快点调兵派员吧,听说是释空,别指望我一个斯文人跟他互殴,殴,也是殴不过的,我手里没兵。
前去接回御史的人还算顺利,御史并不会摸黑赶路,且走得也不快。他们还没出邬州地界,就在驿站里被谢麟与夏偏将派去的人给追上了。虽有公文,李御史却是第一个犹豫的:“我们奉皇命而来,未曾见到实情,便因风闻教匪而逃回京中,是否有负圣恩?”
李内官是第一个想回头的,听他这么一说,催促着调头的话又咽了下去,摸着光洁的下巴道:“御史说的,也有道理。可是咱们要是亲眼见着教匪了,还能将这急报带回京里吗?”
两人一齐望向燕御史,请他拿主意。
燕御史采取了一个折衷的办法:“咱们回邬州见谢使君,等上几天……”有了教匪的确切消息呢,他们仨就回去,虚惊一场呢,就继续走。虽不算勇敢果决,可也不是畏敌如虎,怎么说都有推脱的理由。
李御史主意不多人却实在,并不肯轻易就同意了这二位的意见:“哪怕瞧上一眼呢?总不好道听途说吧?”燕御史和李内官对望一眼,也都犹豫着,最终,两人一点头,将李御史架起来,一道回邬州。
只耽误这一会儿的功夫,才到驿站门外,竟已有那腿长跑得快的士绅,逃到了邬州境内。见到驿馆想进来报个信兼寻个马匹继续逃。被夏偏将的人拦住了喝问,来人不忧反喜,哭着求官军去解救黎民于水火:“小人是下乡收账的,一看势头不好,不敢回家,先跑了来……”
还骑着那头下乡代步的驴,驴都累得蔫了。
燕御史与李内官将手一放,燕御史道:“李老弟,怎么样?”
李御史垂头丧气,嘟囔道:“也没亲见着呀。”
正哭的那位不乐意了,此人三十来岁年纪,跑得灰头土脸,听李御史这般讲似在疑他撒谎,跳起来道:“不是闹了教匪,谁个愿意舍家撇业的逃出来?”
这……好像也有道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