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骞也知其意,开解道:“不好厚此薄彼的,娘子奉老夫人来听,请三夫人、四夫人接待女眷就是了。”
程素素有些惋惜,谢府女眷里其实有几个颇识诗书的,但是事有轻重,点点头:“也好。”其余管待茶饭等事,便不需要与他们多言了,只说了分派好了任务,各有职司,不会混乱。
到了这一日,城内的族人往城外来,拜祭了谢丞相,又为墓园里安葬的祖先扫一回墓。程素素便安排了人,引他们到别院里来歇息、管待茶饭。安静地用完了餐,谢麟便说:“丧中不宜歌舞取乐,枯坐委实无趣,满门书生,不若讲书以自娱,如何?”
谢侍郎便先响应:“妙!正得其宜!”
谢麟又说:“祖母前日对我说,你祖父在时,以族中子弟为念。想请祖母帘后评断,不知可否?”
族中老人皆说:“善。”
谢麟便作了个手势,仆僮们上来撤掉残肴,引生往正堂去。程素素得了信号,去请林老夫人。林老夫人今日又感伤一回,略有些倦,饭也不大想吃。程素素说:“他们那里聚在一起儿讲书,请您过去看看族中子弟。”
“我一个老婆子,凑这个热闹做什么?”
程素素弯一腰,柔声相劝:“官人听说您上次讲,阿翁生前最担心家里人,就找个由头将大家聚在一块儿给您看看,大家都好好儿的。”
“你跟他说这个做什么?”
被老夫人责怪了,程素素也不恼,依旧轻声细语的:“是他的意思,您的事儿,没有小事。”
林老夫人心中一暖,先受不住了,落下泪来:“他看好这个家就是了。”
“来嘛,我也想看看他如今讲学是个什么样子。”
程素素连哄带骗,将老夫人拐到了正堂。
那里,室内布下了许多厚厚的坐垫,一派古风,人人都觉得自己成了风流名士,纵然早已得到通知有所准备,身临其境仍不免惊诧激动了一把。两边立着屏风,后面环佩声响,想来是老夫人来了。
谢麟让谢侍郎等前辈上面坐,众人皆说:“我们只听,你是此间主人,学问又高,还是你来主持。”各人叙了座,谢麟命人拿了只小坛子来:“学无先后,达者为先,今日不论资排辈,拈阉定序。” 却又使讲学这严肃的活动带上了几分活泼。谢麟又“随便”抽了一本书,请老夫人随手翻页起头,由诸生引申阐述。
诸人按照拈阉的次序依次讲解。诸生见一旁有一小几,端坐着两个执笔的中的文吏,知道他们是要记录下来结集刊刻,都拿出十二分的本事出来。
自午至晚,焚膏以继。又有族中长辈评定优劣,而谢麟最后作一总结。
不数日,这一次“谢园论经”就被刊刻出来了,谢侍郎额外多要了几本送人,请人点评,掀起不算小的风浪来。京中议论以讹传讹,竟将“谢园”传作了“谢原”,更因论经之地是在京郊谢氏墓地附近,一片平坦,叫做“谢原”似乎也不算错。京郊就又多了这么一个地名,原本该地的地名渐渐没人提及了——这是后话。
正如赵骞所设计的那样,谢麟只抛出一半的内容被云集的各地才子点评,京城吵成一团。此时春闱已过,考中的春风得意眼界正高人也闲,没考中的气性大一样的闲,若能将谢麟这样一个已有极大名气的人文章里挑出错误来,无疑是一个很好的刷声望的办法!正如初出茅庐的少侠喜欢越级挑战武林盟主一样。
谢麟又收到了无数的夹着文章的拜帖,竟令人想起“行卷”来了。
不须赵骞提醒,谢麟便抛出了一章完整的文章,再掀一波讨论。同时,有三位才子接到了谢麟的帖子,邀他们来面谈。
声势被造了起来。京里京外沸沸扬扬,风暴眼里却一片平静,谢麟与这三人谈完,收获了三个新的铁粉,又传书与谢侍郎——本是自家事,近来京中沸沸扬扬,连族中子弟也被提及点评,若子弟学问不好,有损谢家声望,将那几个有文章刊刻的都叫来,陪我读书吧。
至于住处,我还要在这时住两年,书放不下,娘子就给我修个藏书楼,顺手就给他们盖几间宿舍住了!
书院的架子,先搭了起来,并且非常顺其自然地有了家学进修班的性质,而非一口气就要建个天下第一的书院。
到得此时,外间也有一些不太和谐的声音,以为谢麟守个孝都能闹出这许多事情来,是在“沽名”。反驳的人将近来的事情一件一件拆解开来看,却又无迹可循,件件都是自然而然就发生的,换了谁在那个境地里,都有可能做出这样的选择来。
最终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风从虎云从龙,有些人是天生自带气场的,像谢麟这样钟灵毓秀的人,怎么可能寂寂无声?必然是在哪里都是焦点的。如果美是一种错,那你们滚吧,让我接着美。
赵骞的谋划犹如春雨,润物细无声,端的是让人觉不出来,等到浑身都湿透了,想后悔都来不及。江先生、谢麟、程素素等人的策划与他比起来都像是“显摆”了。
与之相对的,是江先生心中之不甘愈甚。谢麟亲笔写了“天一阁”三个字,做成牌匾往门楣上挂的时候,江先生落在很后面默默地看着,眼神复杂。牌篇挂完,江先生慢悠悠地晃到了自己的住处,忽然问高据:“咱们去散散心,怎么样?”
高据忙问:“老师要去哪里?我去准备。”
“唔,我想回老家看看啦。”
“啊?!”高据惊了。
第181章 谢李合流
“可是老家出了什么事情吗?必得老师亲自回去吗?”高据口上拖延着。
江先生大力咳嗽几声, 脸色不太好看地说:“老家能出什么事情?是我想回家了!”话音里很有怄气的嫌疑。
高据恍然。
师徒如父子, 其苛刻处比父子更甚。高据既做了江先生的学生, 就不能再槽自己的先生,至少不能说出来。他比同龄人要早熟得多,也是家族勾心斗角里磨练出来的,看得出江先生近来十分焦躁,原因就是那位半路杀出来的赵先生。
高据曾被谢麟、江先生教做人, 也不敢马上就劝老师,怕自己那点小心思被老师一眼看穿,师生之间就要有芥蒂。他需要一点点时间来思考怎么应对, 好在理由是现成的,高据道:“我自是要追随老师的, 不过家中且有母姊在, 先生容我安顿好母亲。”
江先生有点讪讪地:“哦。”
高据心道,此事不是我能解释得了的, 看先生只是在争宠, 并非不可劝解,且姐姐还在娘子那里混饭吃, 我须得告知东家先生的意思。然而学生出卖老师,是极令人不齿的行为,需要转个弯儿才好。
盘算了一圈,还是暂离江先生处, 缓片刻冷静下来, 才能想个周全之策。
高据作出急匆匆的模样来:“学生之便去安排。老师预备回老家多久?学生正好一同收拾了, 家姐铺子里杂货也有不少,我去翻拣一下,看哪些合用。”
江先生不耐烦地摆摆手,高据匆匆地告辞。回到家里,高母与高英都在家,高英看了看天色,诧异地道:“怎么之个时辰回来了?是有什么事吗?”高英因险些遇到胡人叩边之事,被母亲和弟弟劝住了,到了京里虽又重开了一间卖北货店,自己却只做幕后经营的老板了。
高据不想让母亲担心,胡乱编了个借口:“老师与石先生说得投机,见我无聊,放我回来探望阿娘。”高母道:“你老师与朋友见面儿,你就该在一旁伺候着,你也是实心眼儿。”
高英却看出弟弟样子不大对来,笑道:“实心眼儿也好,招人疼。来,我之里又有些新货,你来看看,有什么喜欢的没有。”高母又说:“该先孝敬进府里。”高英道:“知道,这不是让他来帮忙挑吗?且府里如今在孝中,万一有什么别样的忌讳呢?”
高母道:“那你们还不干正事儿去?”
姐弟俩互相使着眼色,往库房里去,四下无人之时高据便将如今府里的情形说了出来。高英道:“跟我说这个做什么?”高据道:“你去见娘子的时候……”高英忽然问道:“你说了要回家来的?那你老师猜不猜得到你是要来传小话的呢?”高据一怔,笑了:“兴许先生就是要我传这个话的呢?”
江先生是与东家共患难过的人,早就交心了,要他放弃这一切就走,恐怕也是很心疼很心疼的,高据在他身边看得分明。
高英道:“你拿准了是这个主意?”
“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