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绾最担心的事走了,反而是最轻松的那一个,心想,幺妹办事,还是能够放心的。
程素素此时很想打人!
今天是个扎堆赏花的好日子,游人众多。不与萧夫人等一道,开的人少,难免会遇到人。好在离开桃花林,赵氏腿脚渐渐硬起来,不用搀扶了,程素素便与她抄个近路,带着卢氏母女去静室那里。
岂料半道遇着了张起等人。
这样的日子、这样的场合,男女之间偶遇也是常有的事情。
张起不是一个人来的,与他同来的还有一干勋贵亲戚家的子弟。张起认得赵氏母女,先提醒了一句:“前面那是程道灵的母亲和妹妹,都收收你们的口水!”
与他同来的这一群人,细论起来人人都是表亲。都是年轻男子,听了便小声取笑道:“方才看到花魁流口水的,仿佛是你!”
双方凑近了,张起斯斯文文问个好。程素素敛衽一礼,赵氏慢了半拍也回了半礼。多少次,张起都后悔自己一时嘴贱,见完礼没有转身就走,而是问了程素素一句:“不赏花吗?”
程素素微笑答道:“去取些桃花糕来。”
张起亦笑:“啊!玄都观的桃花糕确实不错。对了,今天散朝早,你哥哥他们也要过来的。”
“咦?”程素素发出一个单音词,笑容真诚了许多。大哥一来,大家都有主心骨,娘也能镇定下来。果不其然,回头一看,赵氏脸上也有了笑影。
张起道:“对呀,他们相熟的约了来赏花作诗,我们就不自取其辱了。不过有谢芳臣在,我看你哥哥也拿不到头筹的。”
两人一共五句话的功夫,掐表也没用六十秒,本以为闲话几句,互一施礼,就擦肩而过的。不想与张起同行的人里一个,他表弟迟幸,字虎臣,似乎很不耐烦。突然出声打断:“你与个小丫头说这么多做什么?她知道什么?”
张起脸上一僵,他这表弟今年十六,虽有些骄纵的脾气,却少见这般无礼!张起回头怒瞪他一眼,只见迟幸气呼呼地瞪着程素素。
程素素正在消化着“我大哥大嫂都在玄都观,然后谢麟也来了”这个仅次于“我娘来赏花,齐王两口子也来赏花”的消息。忽听得这一声,抬眼看去,是张起身后一群少年勋贵中的一员,仿佛叫迟幸的。见礼的时候不过一眼扫过,是个带点贵气的英俊少年。
完全不记得得罪过这个人,也不记得与自家有关系的人得罪过此人呀。
见程素素看过来,迟幸扬扬下巴,眼睛瞪得大大的:“赏花便赏花,真个爱花,该全神贯注。还作什么诗?多少人是借机卖弄?何如花下浅酌,舞一曲剑器?!”说着,往前跨了几步,径到了程素素面前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话也不能说没有道理,从他嘴里说出来,程素素就有想把他暴打的冲动。她感觉十分莫名其妙,不知道招谁惹谁了。默念了十遍“不能惹事”,程素素将头微侧,让张起看到她脸上疑问的微笑。
张起快要疯了!这个傻表弟!一面对余人摆手,示意:都别看笑话了,快把这蠢材拉下去塞抹布!一面对赵氏母女作揖:“他小孩子家,刚才闹脾气了。跟我别扭着呢。”
同来的世家子弟们有看出来的,都在闷笑,又不好在赵氏母女面前过于表露。已经想好了回来要怎么取笑迟幸,却还是忍笑拉他:“虎臣,虎臣,你又不认得人家,别给少安添乱。”
迟幸与他们年纪相仿,武艺却是天生的比他们高明。年纪虽小,已补了军职,现在齐王麾下当差,很受齐王赏识——齐王乃是宗室里真正的有军功之人,否则皇帝与太后也不至于拗不过他。看在迟幸的家世,抑或齐王的态度上,吹捧迟幸的,简直要当他是冠军侯第二了。绰号就是“小冠军”。
这样的迟幸,几个表亲真的拉不住。迟幸没花多少功夫,就挣脱了他们,振声道:“怎么啦?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张起一个赔礼的深揖打到一半,腰上像被人打了一拳,瞬间弹直,拧身就要揍他。便在此时,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花下舞剑,不过占个意境,花下作诗,也是沾沾花香,何必厚此薄彼?”
程素素也想把这个二逼打成狗——这把声音她印象极深,谢麟来了!考虑一下路径,这是要跟大哥去大嫂她们赏花的地方了!信得过李绾,她也得考虑一些突发的状况,本来是想让小青折回去告诉李绾一声的,现在被个二逼耽误了!
中二病别在这时候犯啊!
程素素张目望去,果然,谢麟、程犀、江渊、王探花等等,程犀婚礼上出席的一干新鲜进士,都在一块儿。见到赵氏母女,也都含笑点个头,走上前来见个礼。
迟幸一声冷哼:“清谈误国!”
谢麟冤枉得紧,今天散朝早,皇帝赶着举行点仪式,他们就结伴往玄都观来。十数年来,京城士子都这么干的。到了听说祖母也来了,就约同僚一同去见个面——林老夫人赏花的地方肯定不错。
大路拥挤,抄小路又有程犀是地主,当然是好选择。岂料就遇到这样一件事。他处事圆滑,却也肯担当,并不袖手看科场新丁与背景颇深的勋贵子弟因小事怼上,便先出口。
不知道这番中规中矩并没深怼的言论不知哪里戳到了迟幸,居然被扣了顶“清谈误国”的大帽子。饶是谢麟机警过人,一时也不知道这位犯了什么病。
母亲妹子都在那里,程犀不能袖手旁观、只看谢麟出头,也说:“马上打天下,岂能马上治天下?若以天下之文皆为虚,何者为实?你说我清谈,我若说你的志向是穷兵黩武,打这嘴仗,有甚意思?何必一定要比个高下呢?”
说着,缓一口气,拿出些地主的意思来,预备劝各自散了,各玩各的去。不想就在此时,迟幸又接上了话。
“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迟幸挺起青涩的胸脯,大声说,说完,又瞥了程素素一眼。
这是挑衅!程素素十分生气,当着我的面,还怼我哥,你熊的!她脸上却还带着笑,口气微带迟疑地说:“萧何?”
张起捂住了眼睛。
她的回答真是太有趣了,萧何,兴汉之功第一,侯万户,赞拜不名,入殿不趋,佩剑君前,封国与汉同长。还真不是个武将!
迟幸一噎。
谢麟看明白了,程犀看明白,新来的也都看明白了。不明白的,大概就是程素素了。
程犀只觉好笑,这一番口舌官司,打得也……充满了童趣。笑道:“幺妹,你又淘气了。”
江渊等也觉好笑,齐上来打圆场,都说:“误会误会,少年气盛,有志向是应该的。我等年纪大了,今日可不是来吵架的,是不是呀?”
张起拼命点头:“是极是极!”
“男儿当效冠军侯!何必等老朽?!”说完,又斜眼角斜了程素素一下。
程犀定下了基调,程素素原不想接话的,可这货的眼神实在太让人不舒服了!眼角上挑,带点居高临下味道,仿佛在逼你表态同意,实在讨厌!程素素天性吃敬酒不吃罚酒,脾气也起来了。怼一句就走,也不耽误事儿。
于是,程素素说:“可是霍去病二十四岁……”
一语未毕,进士们都大笑起来!这些人个个经史娴熟,不须程素素说完,就都知道她要说什么了。霍去病,二十四岁就死了。
张起这回使出吃奶的劲儿,也要按住他这不省心的表弟了!与张起同来的年轻人,也是存了点看热闹的心思,见迟幸越来越昏头,也都认真拉他。
赵氏目视程犀:“大郎,这……”
程犀连连摆手:“阿娘要做什么,就做去,带上幺妹!”虽然己方赢了,妹妹也不好放在这里给臭小子看!
程素素巴不得这一句,对着众人统一施礼,拖着赵氏就往静室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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