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铁军终于合上双手,转头看了看刘震天,不卑不亢地答道:“我国所重,不在文章,而在形貌。其美之极者,为上卿;次,任民社;下焉者,亦邀贵人宠。”
刘震天冷哼一声,立即接过话茬,回应道:“花面逢迎,世情如鬼。嗜痂之癖,举世一辙。小惭小好,大惭大好。若公然带须眉以游都市,其不骇而走者盖几希矣。彼陵阳痴子,将抱连城玉向何处哭也?刚才先生所看,只不过是清代蒲松龄撰写《聊斋志异》中的短篇小说《罗刹海市》罢了。传说罗刹国以丑为美,只要中国的俊男美女一到罗刹国,就把自己漂亮的脸蛋涂得黑不溜秋,结果居然有个家伙官拜大夫。至于后面写到的海市蜃楼和龙王龙宫就纯属虚构和扯犊子了。依我看是那个家伙长得不够丑,被士大夫们整死了。死了也就算了,竟然还娶了龙王的女儿当媳妇。这简直是胡说八道!”
谭铁军立即纠正道:“先生看书囫囵吞枣,读得还不透彻啊。别忘了后面还有那句‘呜呼!显荣富贵,当于海市蜃楼中求之耳!’。”
刘震天冷笑道:“哈哈,那当然!我早就看穿海市蜃楼的虚幻。”
谭铁军讥笑道:“我知道先生看穿了!可是所作所为正如曹孟德所言,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世事如棋局局新,人情似纸张张薄,罪恶滔天无止境。只可惜像罗树林这样的圣人却死得有些不明不白。”
“罗校长他……已经死了?”
刘震天的话音刚落,谭铁军随即愣住了,原本红润的脸色顿时发白。他连忙伸手捂住自己的那张老脸,颓然地坐了下来。因为对方的这句看似平淡如水的话语彻底地击垮了他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
他使劲地搓了搓那张脸,然后松开手,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脸上露出惨白的笑容,看起来有些玩世不恭。他迅速地调整自己的精神状态,恢复到往日的模样。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死不足惜,既然罗树林视死如归,他就不应该再有任何的思想负担。
站在房间里旁观的众人看到眼前的一幕,都情不自禁地直冒冷汗。因为无所畏惧的谭铁军脸上带着一丝狞笑,身体紧贴栅栏,歪着脑袋,眼巴巴地看着刘震天脖子上那道从下颌延伸到后背,似乎深不可测的伤疤。
众人皆知,刘震天最忌讳别人这样盯着他。就连平日里跟他熟络的刘占元也熟视无睹,始终不敢直视他脖子上的那块吓人的疤痕。
刘震天微微扬起的嘴角抽搐了几下,然后迅速地移步上前,毫不避讳地伸长脖子凑近谭铁军,好让对方看个究竟。
谭铁军匆匆地瞟了一眼,然后摇头苦笑,转身背对刘震天。
刘震天笑了笑,他回头望着窗外高而辽远的天空,慢条斯理地问谭铁军:“外面的天气很好,不知先生想不想跟我出去走一走?”
“那当然!我求之不得,想得要命。”
谭铁军立即转过身子,面带笑容地看着对方。刘震天伸手向外,煞有介事地做出一个外面请的姿势,然后径直走了出去。
谭铁军拖着沉重的脚镣跟在后面,他每迈出一步,锁在脚上的铁链就刮擦地面发出尖锐而刺耳的响声。即便如此,他仍然十分淡定地走着,看起来就像穿着一双铁鞋走路。
走在前面的刘震天紧蹙眉头,他转身看了一眼,然后闪退一旁,有意给对方让出一条宽敞的通道。谭铁军面带微笑地走着,脸上的表情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等铁链拖地响起的那个烦人的声音渐行渐远,刘震天才迈开步子跟了上去。刘占元,常遇春等来自申城的军统和黑衣人随从也紧跟其后。
谭铁军戴着手铐和脚镣,笔直地站在空旷无比的院子里,全神贯注地扬起面颊迎接天空飘落的雨丝。那副神情就像久旱逢甘霖的禾苗渴望大雨的滋润。
刘震天全心全意地望着军统们幽禁了许久的囚犯,只见对方双目紧闭,像个虔诚的佛教徒迎接来自天上的雨滴。当谭铁军低下高贵的头颅时,刘震天分明听到他在低声抽泣。
谭铁军近乎哽咽地轻声叫道:“自由的感觉真好!原来我一直待在申城的附近。”
刘震天抬头看了看天空纷飞的雨幕,微微笑道:“是啊!你始终未曾离开这里半步。”
谭铁军诚恳地说道:“谢谢先生的一番好意!我深感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