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行云闻言,有一瞬间的迟疑,轻咳一声,道:“空闻方丈明心见性,慧眼识破妖邪幻象。眼下贼人被擒,不知贵派欲作何处置?”
那和尚:“我等识破妖物真身,是因少林寺前一盏可照见妖气的明灯。接前面的话,玄悲师太事发,朝廷将整饬武林盟。空闻方丈出家前,乃是皇亲国戚,欲率先垂范,以此贼人引穆天枢出谷,先把除妖、诛鬼两件大事做了,再攻归离谷。”
周行云:“那穆瑶光现在何处,禁制是否完备?万不可叫她逃脱。”
那和尚哈哈大笑:“周少侠放心,穆瑶光是穆天枢的女儿,只是个没有灵力的半妖,现由我少林六位高僧合力镇压,纵是武林盟各大派掌门联手来攻,胜负亦未可知。看时辰,他们此刻应当已在山上。”
金麟儿跟陈云卿敛声屏气,蹲在墙角偷听。
陈云卿:“果然是傅青芷放出的消息,原本应当是要对付你我。”
金麟儿同陈云卿相视一眼,打算凭借听妖铃寻到傅筱,直接救人。
然而,不知从何时开始,孙擎风已经站在两人身后,悄无声息地伸出手,提着他们的后衣领,硬生生地把人拖走了。
“我长话短说,不许提问。”
孙擎风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把两人扔下。
“我就说一句!”金麟儿掰开孙擎风的手,抱住他用脸猛蹭两下,“大哥,我想你了。”
孙擎风呼吸一滞,旋即轻哼一声,道:“你们走后,傅青芷现身找我谈条件。”
“她怎会行此险招?”金麟儿说罢,立马双手捂住自己的嘴。
孙擎风:“傅青芷身负重伤,灵力衰弱。她承诺等金印炼成以后,把印给傅筱换心,再把你这蠢东西的心挖来换给我。我假意答应,查到金雁妖的《遵生手札》并不在她身上。于是,我以驭鬼术联系上穆天枢,让他去到几个可疑的地方,寻找傅青芷布下的巫灵血阵。算算日子,他最迟后日即可赶到。”
金麟儿:“等等!你的意思是,穆谷主已经知道自己被骗?”
孙擎风觉得莫名其妙:“废话!父女连心,如何会认不出来?若我被换成别人,你能认不出?”他还真怕金麟儿说认不出,迅速补了一句,“你若看不出,老子现在就把你丢出去喂狼。”
金麟儿:“我当然认得出来!你假装失忆忘情,哪一次没被我识破?”
“少废话。”孙擎风继续说,“穆谷主通过推演,在白海一带的神女峰上寻到法阵,并从中找到《手札》。这也是他迟迟不现身的原由。”
金麟儿摸摸下巴,道:“神女峰,我好像知道,在杏花沟附近?”
陈云卿静静听着,内心无法平静。
找到《遵生手札》,又能如何?
傅筱如果不能以印换心,自然时日无多。
可孙擎风同样没有心,他的命紧紧地系在金印上面。
若要化解神功,则必定要把金印从金麟儿体内取出。然而,金麟儿身上只有一颗心、一枚印,如何分给三个人?若不化解神功,金、孙两人仍能存活,但傅筱又将如何是好?
陈云卿绝不会伤害任何一方,只能令自己陷入痛苦当中。
孙擎风:“今夜暂且不要行动,麟儿的神功才练到第八重境界,突破第九重不知需要多久。傅青芷知道傅筱时日无多,虽很想救傅筱,但仍狠下心来忍住。她准备明日设计令你身份暴露,被群起而攻,待你大开杀戒饮血练功,迅速突破九重境界。”
金麟儿:“她连这都告诉你。大哥,你会不会被她骗了?”
孙擎风嗤笑:“有些人没心,却有情;有些人虽有心,却从不知情为何物。傅青芷以为,我纵然不饮《忘情血咒》,亦会为让自己活下去,而至你于死地。况且,她身负重伤,阴谋已被识破,降生教亦已覆灭,穷途末路只能放手一搏。”
金麟儿叹道:“傅青芷能为傅筱付出这么多,亦是可叹。”
孙擎风:“陈兄,车到山前必有路,勿要太过担忧。我和傅筱,不过是区区两个人,而我体内鬼煞若失去禁锢,则会殃及成千上万无辜百姓。我不会为一己私利随意抉择,穆天枢找到巫灵血阵和《手札》,定能寻得一个稳妥的办法。在确保鬼煞不会失控以后,救傅筱性命,是第一位的。”
孙擎风拍了拍陈云卿的肩膀,继而转向金麟儿。
他随口说道:“你两个现在去救人,打伤了人倒不要紧,就怕落人口实。我不在意名声,可你不是不想做教主,只想做大侠?你若被人误会,必定又要难过。”
他附在金麟儿耳边,小声嘱咐:“明日,你先这样,然后这样。”
“我不是小孩儿了,不怕旁人误会。”话虽如此,但金麟儿听着听着,双眼渐渐亮了起来,觉得孙擎风的主意太妙了,忍不住想笑,“这样会不会不太好?你觉得我行吗?若我不行,你可一定要出来帮忙。”
孙擎风佯怒道:“你说你到底能办好什么事?不行也得行。”
金麟儿见孙擎风转身想走,连忙拉住他,却不知自己想说什么,支支吾吾半天,道:“大哥,你别想太多,你活下来,这才是最重要的。”
孙擎风:“你觉得,我会为让你消解金印做个常人,或让傅筱活下来,而自寻死路?你觉得,我会为寻常百姓不为鬼煞残害,而牺牲性命?”
金麟儿:“你会吗?”
孙擎风:“会。”
金麟儿扯着孙擎风的衣袖,不肯放手。
孙擎风伸出手,掌着金麟儿的脸,让他直视自己:“麟儿,你说自己已经长大,就应当明白,人若只是为活而活、为己而活,同草木鸟兽,并无区别。你难道想做一具行尸走肉?”
金麟儿泫然欲泣:“我知道,人之所以为人,非以此八尺之身,乃以其有精神也。这话说来简单,我也明白它的意思,可我只是个人。我或许勉强能让自己做到苦己利人、舍己为人,可我没办法眼睁睁看你去死。我死,和我爱的人死,这两件事是不一样的。”
孙擎风罕见地没有骂金麟儿。
虽然金麟儿没哭,但他还是伸出手,为金麟儿揩了揩脸,像是在给他抹去未来将要划过面颊的眼泪,道:“大哥从不是个好人,脾气暴躁,性子乖张,更没有高风亮节。但别忘了,我是个军人,手下没有兵卒,大小仍是个将军。”
金麟儿:“雍国如此待你、待我父,你不会为它而死。”
孙擎风嗤笑:“我像是想保卫雍国、护卫王室的人?”
山中夜色浓黑如墨,禅房中青灯点点如豆。
无数个窗,透着昏黄火光,排排伫立在寂静夜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