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果真如戚远承说的下起了雨,从小雨转大雨,水星的心更乱了。
“他们平常都去哪儿?”
水星忽然想起来戚芸跟水浩勇最常去的摆摊地点,她假期经常去帮忙,两个人赶到地方,还是没见到戚芸,正想找个附近的公交车站再回家,转眼却在路口看见了瘫坐在马路边的戚芸。
这里的水浩勇出事的地方。
那天下午,戚芸其实是看见了水浩勇去追欠债的负责人,她再来不及招呼摊位上的客人,连勺子都忘了放,跟水浩勇一起往前跑。
男人的体力好,戚芸很快就被甩在了后边,直到下一个街口,街角全都是聚集的人,戚芸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她不敢去看前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人挤人还是到了马路口,看到水浩勇倒在柏油路上,周围全部都是血迹。
那天的血跟这天的雨一样多,遍地都是,戚芸把雨水当成了血水,伸出手指反复浸湿又摆放在眼前。
“妈妈!”水星赶忙跑过去,从地上扶起戚芸,“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家里都没有留个纸条,我和姥爷还以为你去哪儿了。”
“阿勇。”
水星愣了下:“妈妈?”
有那么一瞬间,水星想起了最初她到医院的时候,戚芸没有理戚远承,没有理蒋林英,唯独看到自己才会有一丁点儿的反应。
戚芸伸手去探水星的脸,湿漉漉的水渍蹭在水星脸侧:“阿勇,你别跑好不好?帐我们不要了好不好?”
“妈妈。”
“阿勇,你回来了吗?回来就不要走了。”戚芸的眼睛都不眨一下,抱着她,脸上分明有笑意,但比任何一个表情都要让人恐惧,手指抚在水星脸上,“阿勇,我跟你说了不要再追,不要再追,你为什么就不——”
没等戚芸说完,旁边的戚远承就已经将水星从她的桎梏里拽了出来,转头,把手机递给水星说:“星星,给医院打电话。”
水星反应不过来,她完完全全地被眼前这一幕吓到了。
她从来没见过戚芸现在这幅样子,就好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无论她怎么叫都不回应,戚芸的眼睛里只有自己的世界,能想到的只有水浩勇的名字。
戚远承又把电话往过一递:“打电话。”
这是水星这么久以来头一次碰到手机,但出乎她的想象并不是打给盛沂,而是医院,救护车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水星才缓缓地回过一点儿神。
事实证明,人一旦开始倒霉喝凉水真的会塞牙,水浩勇的事情还没处理完,戚芸又彻底病倒,医院里的人说她是因为水浩勇的事情出现应激反应导致对个体的精神崩溃,病症时间不定,可能是三个月,也有可能是几年,甚至不会再好转。
水浩勇持续处于昏迷,现在的状态又不适合转院,他们谁都不知道要拖多久才算结束。
戚芸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她的病症不能由自己,更别提照顾水浩勇。
一层又一层的变故叠加起来,以至于水星都忘记了自己还是一个高考生,更不记得这个暑假她原本跟盛沂约定好的内容是什么。
高考结束,高中毕业。
听起来就是再轻松不过的开端,可生活里沉重的负担这才一下一下积压过来。
戚芸在家修养,家里时常需要一个人在,水星成了蒋林英跟戚远承之间交接班的守护者,努力维持这个家的平衡。
水星想起来出高考成绩还是隔壁床的家属说家里有一个高考的小孩,今年考试考了五百八,比起他高一不学无术,这个成绩真是求爷爷告奶奶文殊菩萨显灵。
南方比西城早出一天的高考成绩,水星先问隔壁床的家属手里借来一本高考的报考指南,虽然西城跟南方考得不是同一套卷子,但指南上的学校大体相同。
隔壁床热热闹闹讨论着小孩子该留在本地发展还是去北城,水星谢谢了他们,拿着报考指南出了病房,坐在走廊尽头的窗户边上,慢吞吞地翻起了目录。
她从确定去南京,到不知道该不该去南京,到现在……..
她没办法抛下一切,让戚远承跟戚芸两个人去承担起这么大的责任。
“星星。”戚远承从病房里出来。
水星回过头,刹那之间,她猛然发现戚远承的头发全白了,脸上的老人斑好像重了好多:“姥爷。”
“想好志愿报哪里了吗?”戚远承问她,“还是等分数出来?”
“我…….”水星抿了抿唇:“想好了。”
“嗯?”
水星低垂下目光,沉默许久,才抬起头,嗯了一声:“我留在南方,报政法大学。”
戚远承定定地看着她。
水星还记得李致堃跟她讲过人生像是在画一个圆,记得他说其实大家都不太知道自己的方向,大多数人的一生简单而平庸,但只要圆圈出现了闭环,一切都能重新连接,他们之间那些莫须有的问题都能找到关联。
这几天她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从戚芸跟水浩勇的工程款出问题,她被迫到西城,到现在戚芸出了问题,水浩勇躺在病床上,她在想她的人生是不是出现了第一个完整的圆,高中这三年发生的点点滴滴都是为了让她找到一个关联。
她想竭尽全力,不让悲剧重演,最大限度帮助别人。
以正义之名,成为一名律师。
一切都确定下来,隔天就是西城高考出分的时间点,水星没再来医院,跟戚芸留在家里。
戚芸的精神状态越来越不好,清醒的时候少了许多,出租屋里,水星一个人打开电脑,那台老旧的电脑嗡嗡作响,打开软件的速度比先前还慢。
水星很快查询了高考的分数,相比起最近发生的一切,等待页面转出的焦虑都不值一提。
成绩页面出来,水星高考总分六百五十七,总体而言发挥正常,再加上之前自招的降分,其实去南京大学绰绰有余。
知道分数后,水星第一时间就找到了界面,想登上q/q跟盛沂一起分享这个消息,可密码输了三遍,她一次又一次重复登录,大写小写都试过,可每一次漫长的登陆都会变成失败。
直到系统提醒账号上了锁,水星才终于确信她的账号丢掉的事实。
有关西城的一切数字,她只记得盛沂家里的电话,可自从上次打过,她就再也没抓住机会打一通。这是她头一次不顾及戚芸还在家里就偷拿了她的手机,飞快地输入一串她早就烂熟于心的号码。
又是长久的等待,电话那边儿没有人来接起。
她明知道危险,但还是一通一通地又打过去,心想也许只是他们现在外出或是帮盛沂查了分太兴奋,他们顾及不上响来的铃声。
可是直到戚远承回来,家里又重新有了人,戚芸的手机将陌生的号码打来满页,盛沂也没有来接。
电话打不通,q/q号被盗,她跟西城的联系在不知不觉中彻底地中断。
水星的眼皮一跳,就好像一时间所有的事情都在告诉她,向她证明,她跟盛沂只能走到这里,他们的缘分因为她在生日许愿的贪心提前用了个干净。
可她还是不信,或者是不想相信。
因为盛沂会去南京。
她知道去南京算是容易,两地的距离很近,快一点儿的话三个小时不到,慢一点儿的话也只要五六个小时,平时抛出上课的时间和照顾水浩勇的时间,只要放假再久一点儿,她还是能见得到盛沂。
她跟盛沂的见面机会还是很多。
她想一定还会很多。
第60章.第六十场雨癌症。
七月底,水星在网页上查到了政法大学的录取通知,不过当时填写地址的时候,西城附中要求通知书统一寄回学校。
为了拿录取通知书,戚远承决定提前带水星跟戚芸回去,而蒋林英暂时留在南方照顾水浩勇。
行李收拾的很快,火车票买好,水星跟他们重新踏上了回西城的旅途。
那年的高考状元落在了西城附中,学校大举宣扬,因为戚芸跟水浩勇的缘故,水星错过了班级组织的一切活动,连取录取通知书的时间都比普通同学要晚,但不妨碍西城附中门口挂着鲜红色的横幅。
它向每一个人宣告盛沂依旧是那个遥遥领先,永占顶峰的少年。
席悦不知道从哪儿听到的消息,知道水星回了西城,阎格的录取通知书还没从旁边取出来,她就拉着郁晴又蹦又跳地进了办公室,跟每个老师打招呼,跟水星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其实席悦高二在闲暇时间耽误了不少功夫,好在高三又赶了赶,这次考试算事比正常再好一点儿,去了长沙的h大,跟向司原的军校在同一座城市,即使平常周六日两个人都能见面。
“现在毕业真是不把老师放在眼里了。”旁边的李致堃拿她打趣。
席悦松开水星,不好意思道:“哪有,哪有,我还是很尊敬您的。”
阎格把录取通知书找到,交到水星手里,一边的席悦已经按耐不住了:“星星,你报了哪个大学?”
水星把录取通知书拿出来:“d大。”
“那岂不是跟李泽旭在一个城市!”席悦惊了一下,“你说你们这算不算冥冥…….”
席悦还没说完,郁晴就在旁边捂住了她的嘴。
“都毕业了还捂什么,我现在还能罚你们不成?”阎格率先笑了笑,打破气氛,“再者说,我又不是不知道水星跟李泽旭没什么。”
他们作老师的最擅长分辨学生之间的一举一动,水星跟李泽旭的互动压根没超越过同学之间的距离,反倒是其他人,他们后来还真操心过,但两个人的成绩一直都稳定,高考在即,老师们怕影响双方的心情就没再说什么。
“也是,我们都毕业了。”席悦嘿嘿一笑。
因为脱离了家里,郁晴呆了一会儿就先离开了学校,去附近的咖啡店打工,席悦跟水星说好了再在学校里呆一会儿再去找她。
两个人从办公室出来,席悦跟水星聊起来之后的打算,但水星满脑子都是盛沂的事情,说了两句话,话题七拐八拐终于是绕到了正题。
席悦说:“说起来这个事情也蛮好笑的,盛沂当时不是拒绝了北大的保送了吗?我们都以为他要去哪儿读呢,结果还是报了北大。”
水星愣了下,错乱地对上席悦的眼睛,不确信地又问一遍:“盛沂报了哪里?”
“北大啊。”席悦看着水星惨白的面色,“怎么了?”
“没有。”水星的大脑一片空白。
原本算好的距离拉长了不止一倍,她看了那么久的火车排班表,用刻度尺量了一遍又一遍的距离,一刹那都白费了。
席悦还在说盛沂的事情,各个高校都有内部消息,盛沂对于自己的成绩比他们要更早知道,清华跟北大两所高校一通又一通的把电话打过来。
席悦推断是因为徐丽担心盛沂不爱热闹或者是两所高校还可以见面谈,总之在出成绩的前一天,她提前订好了到北城去的火车,把老两口一并都接了过去,现在媒体的热度还没有过,他们一家人不爱热闹,想以这种方式回避采访很正常。
“还有陈嘉潆,她考得也不错,好像也去了北大。”席悦叹了口气,说,“平常竞赛当小尾巴就算了,上大学也是这样,你说她何必呢?”
席悦本来是在给水星补这几个月她落下的课,没想到真补完了,水星一句话都说不上。
原本还说两个人在校园里逛逛就去找郁晴,可结果是水星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拒绝的席悦就先回了家,家里还有人,她把录取通知书交到了戚远承手里就回了房间,脑袋虚飘飘的,倒在了床上。
七月底,正是西城最热的时候,水星反而把一边叠的方正的被子蒙在头上。她把自己锁在一片黑暗里,把眼前是一片漆黑,以至于她分不清眼睛里留下的是泪还是汗。
水星没办法出声,因为门外就是戚芸跟戚远承,她的嗓子好堵,鼻尖的呼吸都要喘不上来,甚至有一刻钟,她觉得心脏在此骤停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们说好明天见的,可明天真的好久。
明天大抵是没有办法到了。
水星在西城呆了没两天就跟戚远承提出回去照顾水浩勇的事情,戚远承本来想劝她留下跟朋友们再玩几天,自打毕业以后,水星从来没有真正的放松过,可事实上,水星一天都不想多留,她买了很早一班的火车票,然后就回了南方。
学校还没开学,水星每天都呆在医院里,病房里的病人换了一个又一个,人人都夸水星孝顺,一个小姑娘每天起早贪黑来医院照顾父亲,又知道她考上了本地的政法大学,还有人想给水星介绍自己的儿子当男朋友。
家里的老电脑不堪重负坏了个彻底,留在电脑里的记录也不见踪影,水星没再试图找回过原来的q/q,也没有办新的号码。
开学前夕,戚远承给她寄来当年最新款的触屏手机,一方面算是补给她的生日礼物,另一方面方便水星随时跟家里联系,水星办了一张手机卡,把号码告诉了几个熟悉的人,但唯独没有再跟盛沂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