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刻胡王升来见自己,徐月才将预备好的信件交给他。
“此女是赵野流落在外的女儿。”徐月说起谎话来竟连眼也不眨,自然而然道,“是她主动告知于我。到时你将这信给赵野,他便懂了。”
胡王升皱起眉。
不足一日的工夫,便能精准找出这样身份的人?
徐月补充说:“我于此人有莫大的恩情。她甘愿报恩,代为出嫁。”
又问:“怎么?胡大人不信?”
胡王升怀揣疑惑,紧攥着信件向徐月拱手告辞,往府门口大步走去。红轿停在阶下,门大开着,里面无人,看来善兰琼已经被送进了喜车中。
而马车的两扇薄门却扣了铜锁。
胡王升走到车边,抬手摸在上面,镂花木门紧紧合着,冰冷异常。
不由得问:“为何要封门?”
陪嫁的侍女在一旁垂眼道:“是……宫里要求的,怕途中生异”。
侍女胆战心惊,生怕自己表现得太过僵硬被胡王升察觉到,当场戳穿。只是易女而嫁这件事,除了徐月,又有谁能做出来呢?无人会猜到车中人已经顺利换成了窦瑜。
窦瑜在马车中听到胡王升的声音,喉中像是堵了一团棉花,无法高声。
外面交谈的声音停了片刻,耳边只余唢呐吹奏高亢尖锐的响声。
“启程。”胡王升忽然高声喊。
窦瑜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难过了。
但几次三番被抛弃,到底让她的心越坠越深。
善兰琼要被送出城嫁给赵野的消息在奉都城内不胫而走,百姓自发前来相送,跪满了两侧道旁。
喜车缓缓行过,这样走了一会儿,胡王升骑在马上回头看。
……
“疼。”善兰琼想躲。
香炉中袅袅飘转出轻烟,拂在鼻端,令人静心凝气。善兰琼受惊吓过度,心神难安,徐月特地让人调配了宁神香。
徐月正拿着用火烫过的刺针,小心翼翼地在善兰琼的眼尾刺下一颗痣,托着她的脸端详了好一会儿,慢慢道:“到时对外可以说,我又寻了个与善家娘子长相相似之人,以寄思念之情。”
善兰琼抬手想摸,被母亲挡住了。
“别碰。”
徐月又拿起银剪,给善兰琼仔细剪了额发。
善兰琼忽然觉得冷,揉搓了一下手臂,偏头望向窗子,日光透进来落在她美丽的脸上,声音细弱,颤抖着问:“母亲……她是已经出城了么?”
徐月的手一顿,“应该吧。”
良久,她摸着女儿的头发,道:“将此事忘了,莫要再提。”
第42章 肉汤(上) “所以,窦瑜到底是不是……
巨大而沉默的奉都城静静地立在后方, 回望时越来越小,慢慢凝成瞳孔中一条细细的黑线。日头斜照,稀薄的日光穿透云层, 覆盖着渐行渐远的送亲队伍。
马车轮子沉沉地压过城外的冻土。春日分明到了, 周围却还是寒气迫人。
太冷了, 嫁衣虽然繁复厚重, 却根本无法有效地抵御春寒,窦瑜只好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团, 她知道自己正离赵野大军的营地越来越近。车厢摇晃震动, 耳畔是呼啸而过的风,城外开阔空荡, 风也不受阻隔, 锁住马车两边门扉小而沉重的铜锁在这股风的吹打下一次又一次撞击着木门。
有老鹰在极高的上空盘旋掠过, 发出哨子一般的尖啸声。
窦瑜疲倦地蜷在马车里, 掀了一下沉重的眼皮,只能看到车内满目喜庆的红色。门窗封死,阳光几乎透不进来,车里暗蒙蒙的, 红色的丝绸也都像蒙着一层暗影。
那只老鹰如同巡视领地一般, 俯视着下方长长的,无声的队伍, 盘旋几圈很快又顺着来时的方向飞走了。
……
巴舒族以鹰为图腾, 可汗金冠上便是仿照海东青而造的双翼神鸟。
没想到会从鲁合的榻上搜出此物,众族人异常激愤, 呈到乞也夏面前来,七嘴八舌地请他给鲁合定罪。
乞也夏垂眼看了看,又将金冠拿在手上, 笑了。
他杀了都达之后这顶可汗金冠也随之不翼而飞,原来是被鲁合藏了起来。鲁合是他的叔父,有野心却没能力,分明垂涎可汗之位已久,却只敢私藏金冠,夜里无人时戴着过瘾吗?
果然废物。
他心中不屑,不过幼年时一直都是鲁合在教导他骑马射箭,念他这份功劳,大度道:“既然鲁合已经死了,此事也无须再计较,你们只当不知。”
鲁合死得窝囊,因为昨夜醉酒昏睡,夜里竟然被呕吐物堵塞喉间,生生憋死了自己。
他虽然有罪,乞也夏还是命人按照巴舒族的习俗为他准备了葬礼。在巴舒,死和生乃是大事,都会有隆重的典礼,其隆重程度较之汉人更甚。
胡王升带着队伍踏进敌军营地时正遇上这场葬礼。
原本是要迎娶“善兰琼”的日子,在此地却看不到分毫喜庆的装饰布置,甚至还在大办丧事。不过本来也不是正经婚娶,甚至连和亲都算不上,仅仅是奉都城一次耻辱的献礼。
而这份礼物就是喜车里的女人。
杀人如麻的敌军近在眼前,巴舒族人除了异常高大的体型之外,长相也凶悍丑陋,正在好奇地朝他们打量,交头接耳地嬉笑。这群不怀好意的异族人就像是围拢过来的饿狼,随时会咬断你的喉咙,啃食你的肌骨。侍女难掩恐惧的神情,自腰间掏出钥匙后颤巍巍地打开了锁车的铜锁,又和嬷嬷一起将窦瑜扶下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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