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长睡不起以及一直进入同一个梦境的调查结果。”程禄不再避开那些章贤不喜欢的词汇,也不管闭上眼的章贤到底想不想听、在不在听,坐在他病床边径直道,“一种名为‘庄周’的东西,正在控制你的梦。它以你内心深处的渴望为基础,给你造出一个梦境,你梦境里的时间越长,被它抢走的能量就越多。”
章贤没说话,甚至没重新睁开眼。
程禄并不在意,又继续道:“黄粱一梦只有半小时,你的梦却已经延续了几个月。过长的梦境已经极大消耗了你的精气神运,造成你身体的衰老虚弱。你梦境里开始的天人五衰,应该是现实世界身体情况在梦里的投射。换句话来说,按照现在这个状况,如果你在梦里死了,你也不会醒来,而是永远长眠。”
陶也在旁边忍不住追问:“那怎么停止这种情况?”
“只能靠他自己的意愿。”程禄先是回了陶也,然后又看向章贤,“章贤先生,只有你自己愿意脱离这个梦境,才会走出‘庄周’的掌控。”
“章贤,你听到没有?这都是假的!都只是梦!”陶也看向床上垂垂老矣的影帝,“你清醒清醒吧,不要在一个虚幻的梦境里沉迷了!”
章贤还是没睁开眼。
陶也恨他的顽冥不灵,却又没办法彻底扔下他不管,只得问程禄:“就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吗?不能把那个什么‘庄周’处理掉吗?”
“它藏匿在和它长得很像的十万个个体之间,一时半会不可能找得出来。十万个,就算我愿意一个个翻过去,他未必等得起。”程禄看向病床上的老人,“而且,即便他从梦境脱离出来,也不会恢复年轻时的样貌和身体了。”
陶也一开始听说有办法让章贤不做梦,还以为找到了让一切恢复原样的门路。现在一听程禄的表述,不由得迟疑了一下:“怎么会……”
“怎么不会?”程禄指了指章贤,“骨龄也测了,医学报告也出了,他的身体现在已经真正变老。你见过有老人能重返青春的吗?”
陶也皱了皱眉:“可你们都是能人异士……”
“陶女士,如果人类真的掌握了返老还童的方法,那世界就要大乱了。”程禄瞥她一眼,“正是因为生死更迭,历史才会进步。”
“可是,章贤才三十六岁!”陶也恨道,“他的事业刚刚爆发,前途一片大好,那么多人都在等着他,他怎么能就这样消失?!”
“他不演的戏总会找到主角,他的工作总能找到替代的人,所以,你是想说谁在等着他呢?”程禄缓缓道,“你说他才三十六,这也不全对,因为他的身体已经八十多、甚至就是多了。而在梦境里,他甚至已经几百上千岁。”
“可那些都是假的啊。”
“对他来说,未必。”程禄看着病床上的老人,说道,“或者说,章先生未必不知道那都是假的。但他愿意将之当成真的,那就会变成真的。”
“可是……”
“庄周梦蝶,庄周梦蝶……”章贤忽然睁开眼,慢慢说道,“到底是庄子梦到了蝴蝶,还是蝴蝶梦到了庄子?”
“当然是庄子梦到了蝴蝶!”陶也站在病床边,眼里流露出愤怒,还带着一点悲伤,“章贤,你真的疯了,你居然要将自己演过的戏当做现实,丢下一切,还丢下我……”
陶也现在的心情,复杂得令她想要落泪。但程禄和段永锋还在房间里,她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让自己不要去想程禄刚刚那些话代表什么,让自己不要这么快崩溃。
她本是气场强大的,但这一刻,她看起来有些可怜、又有些无助。
程禄却没打算在这时候安慰她。有些事情,一次说清楚总比以后一次又一次地讨论更好。
“或许他根本不想要所谓的事业爆发。”程禄道,“有可能,正是他这些接踵而来的工作和光明的前途,让他产生了逃避的想法。”
“怎么可能?”陶也猛然看向青年,“他很喜欢演戏,他说过演戏是他一辈子的事业!”
“我可说不好。”程禄想了想,解释道,“但他在梦里的选择,是做一个不出风头、日子相对平淡同时还能活很久的人,不是吗?梦境是他内心心底的映射,他宁愿过那么久细水长流的日子,那他真正追求的,大概就不是万人仰仗、登上巅峰吧。”
“荒谬至极!明明每次获得新工作他都很高兴,现在居然说他是为了逃避工作。”陶也不悦道,“而且丢下一堆烂摊子让人难以收拾,我所认识的章贤,绝不是这样的人。”
“不管他是不是这样想的,是不是这样的人,现在情况已经这样了。”程禄顿了顿,又朝床上的老人说道,“章先生,我言尽于此,如何决断,就看你个人了。”
说罢,程禄也懒得等着观察章贤的反应,冲陶也道:“陶女士,你出来一下。”
陶也跟着程禄出了病房,段永锋本来想跟上,但程禄用眼神示意他看着章贤,于是段永锋又留在了病房里。
第八章 不要问,问就是真的(下)
病房的走廊外,一个人都没有。
“陶女士,咱们开门见山吧。”程禄道,“章影帝,应该时日无多了,你知道的吧?”
陶也沉默良久,然后像是放弃挣扎一样,捂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