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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潭
宗裕骐晃了晃他的手,好笑道:“你就在我跟前,我当然不用找你了。”又问道:“你可知如何破解迷魂阵?”
卢弥焉无精打采道:“师尊也没好生教过我,只是顺嘴提了那么几句。天下诸般法阵的薄弱之处,无非就是阵眼。迷魂阵也不脱此例。”
宗裕骐回头看向阴森森的小庙,庙里炉火焚烧,黑烟弥漫,他就站在门槛跟前,却看不清楚庙里情状,心道:“阵眼会不会就在庙里?”
他方才一踏入小庙就跌入了迷魂阵,实不愿再入其中。
正沉吟之时,忽听到小庙背后传来长剑破风之声,风声飒然雄浑。
宗裕骐一凛:“是仙长么!”忙拉着卢弥焉绕了过去。
只见小庙背后有一片阴暗处,太翊正在独个儿舞剑,身如鹤凌空下扑,剑如龙横掠长空,剑招连绵而出,锐利锋芒已化作一团团银色光球,将他身形隐没其中。
他把毕生功力发挥得淋漓尽致,可是周遭一个敌人也无,每一剑都砍落在虚处——如此无休无止狂舞下去,迟早要把自己真气耗尽,活活累死!
宗裕骐焦急道:“武德真君也中招了。”
卢弥焉说道:“别人中招,都是睡在地下发大梦。偏他凶,偏他狠,杀个没完没了。”
宗裕骐急道:“仙长,快停下罢。”
太翊此刻目不视物,耳不闻声。身周剑气飞旋,长剑每每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刺出,谁也不敢过分逼近。
宗裕骐想要隔空发出清气,偏偏太翊行动矫若游龙,来去倏忽,宗裕骐只怕误伤,便劈手往小庙墙上一拍,砰得震烂了一块土砖,稀里哗啦碎片落地。他捡起一块小石头,瞅准缝隙,往太翊剑上砸去,又叫道:“仙长醒来!”
太翊将剑锋一侧,从当中削开了小石,随即回头睨向宗裕骐,长眉压眼,眸光混沌,面色阴鸷,周身散发着不容逼视的威压,厉声喝道:“还来!”长剑如电,迅疾无双刺向宗裕骐!
宗裕骐只觉一股凌厉寒气直逼而来,间不容发之际,急忙拔出逍遥剑相抗。
双剑相撞,火星四溅,直震得宗裕骐右臂连着半边身子都麻了,大声说道:“是我呀!”
太翊却是神智昏蒙,六亲不认,手腕一翻,断水剑顺着逍遥剑的剑身直掠下来,就要去削宗裕骐握着剑柄的手指。
宗裕骐看他招式来得厉害,说道:“这可对不住了,你回头别怨我!”飞足就踢向太翊下盘,此谓“攻敌之不能不救”。
不料太翊察觉机先,后发制人,脚步一错,右膝往宗裕骐腿上一撞。
宗裕骐哎呦一声,右腿一酸,跪了下来。
太翊将断水剑往下一抄,宗裕骐的脖颈就正好往剑锋撞去。他急忙伸剑撑地,偏头躲过,剑锋已削断了他几茎长发。
太翊足尖一踢,宗裕骐长剑支持不稳,踉踉跄跄摔倒在地。那几丝长发为剑气所激,在空中飘来飘去,半天都未落地。
卢弥焉怒道:“武疯子!”伸手就往太翊后心抓去。
太翊头也不回,手肘后带,剑柄狠狠撞来。卢弥焉胸口遭到重击,一下子就被撞翻在地。
太翊方才回身,一招“魏征斩龙”,举剑就往卢弥焉头上砍去。
宗裕骐大急,这时什么也顾不得了,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双臂从背后抱住了太翊的腰,叫道:“你快醒来啊。”他情急之下,满身清气激荡而出,透过怀抱,传入太翊后心。
太翊浑身一震,混沌眼神恢复了冷冽透彻,断水剑停在卢弥焉头顶上方。顷刻间,他倒吸了一口气,只觉胸中气血翻涌,方才狂舞长剑已耗去了不少力气。
太翊收回长剑,低头看见宗裕骐双手抱着自己,便回过头,正好撞上宗裕骐急忧交集的神色。
太翊眉眼寒如三冬之雪,低声道:“我中了乌云子老魔的诡计。四百年不见,他这些邪门左道之术长进了许多。”
宗裕骐见太翊恢复本性,心头一宽,却还搂着他的腰不放。他侧头把脸颊贴住太翊的后背,嗔道:“你在迷魂阵里看见什么了?你就这样生气,把我和弥焉都打趴下了。”
卢弥焉这时候已摇摇晃晃站起身,阴沉着脸色盯着两人,不快道:“我好好站着呢,是你自己站不住。”
宗裕骐脸色一红,这才松开了手臂。
太翊回身道:“我方才见你不管不顾冲进小庙,便追了进去。铜炉中却伸出一只火手,从我怀里夺走了天石七政仪。我岂能将教主法宝失落于此?一时就动了三昧。我跃入炉火,四处冲杀,可敌人都是刀枪不入的火焰之身,我就一直杀到了此刻。现在想来,我一开始就陷入了迷魂阵。”
宗裕骐说道:“原来迷魂阵是拿七政仪来诳你,怪不得你着急呢。”
那七政仪其实一直好端端就在太翊身上。太翊吃了乌云子这么一个大亏,心下恼火,面色如常,问道:“你没中迷魂阵么?”
宗裕骐向卢弥焉看了一眼。卢弥焉抿着薄唇,不言不语。
', ' ')('宗裕骐就含混道:“回头再与你说罢……枕流不见了,降神山诸位道友也都陷入了迷魂阵。弥焉说,我们得找到阵眼才能破阵。”
太翊向小庙看了一眼,说道:“这海底秘境也无别处可寻,阵眼十有九成就在小庙里。”
宗裕骐自己是不太敢进去的,但有了太翊在旁,他胸中勇气倍增,说道:“那我们进去看看。”
当下三人绕回小庙正门。太翊看见群妖遍地入魔的诡异情景,也自焦心,匆匆嘱咐道:“留神,紧跟着我。”抬脚就跨入了门槛。
宗裕骐担心进去就逢上乌云子,说道:“弥焉,你还是变小了,藏在我身上罢。”
卢弥焉神色沉郁,低低道:“为什么要我变小?你是嫌我碍眼,不想看见我吗?”
宗裕骐忙拉着他的手,说道:“不啊,我怎会嫌你?”
卢弥焉冷冷道:“我就要这样子。”昂首走入小庙。
宗裕骐跟他并肩入内,只觉一股炽热焦风扑面而来。这小庙外观低矮逼仄,那鬼母塑像从外面看着不过两人之高,不料进入庙内,视野急速拉宽拉高,鬼母魔王的宏伟塑像昂然矗立,浑似一座大山。人立在她的脚下,拼命仰起头来,也只能看见她下唇一抹倨傲邪笑。而塑像脚下的铜炉,更是化作了一方巨大火坑,坑里烈火熊熊,热风阵阵。
火光照耀在三人脸上,阴晴不定。宗裕骐想起了无色山惨遭焱阵图荼毒的场景,心下说不出的厌憎难受。
太翊眯眼察看火坑,忽提剑指着中心,说道:“那里想必是阵眼。”
宗裕骐凝目看去,果见坑里的丛丛火焰、团团黑烟宛若旋涡之状,隐隐循着同一个方向旋转,而漩涡中心正吐出浓烈黑风,有如一眼。
卢弥焉忽道:“阵眼边上有个人啊。”
宗裕骐一看,有个白衣人正穿过浓烟烈火,一步步走向阵眼。
太翊瞳孔一缩,说道:“是枕流。他必是受迷魂阵的蛊惑了。”
宗裕骐吓道:“他走入阵眼就是一个死了!仙长,我们快去救他。”
太翊伸手抓住宗裕骐的后心,如离弦之箭冲入火坑,飞向枕流。卢弥焉脸色难看至极,飞身跟上。
浓烟烈火之中,枕流眼神空洞,犹如行尸走肉,披着一头火红长发,翡翠耳坠子东摇西晃,不疾不徐向前走去。
他的丧服已烧得破破烂烂,凤凰真身则是火烧不坏,透过褴褛衣衫,露出一身华美张扬的花纹,在橘红火焰中更显得妖艳流丽。
眼看着枕流还有数丈就要跌入阵眼,太翊落在地下,伸出断水剑就拦在他跟前。
枕流一脸木然撞上剑鞘,脚步一顿,兀自绕开,继续前行。
阵眼左近更加酷热难当。宗裕骐觉得皮肤头发都要烤焦了,忍着炎热上前说道:“让我来试试。”一把拉住枕流的手掌,将一股清气注入他的掌心。
宗裕骐方才情急之下震醒太翊,乃是被逼上绝路,不顾一切全力施为。这时他有心要救枕流,出手之间着落了用意,反而不够自然。
枕流身上一震,体内真气自然而然反弹出来。下一瞬间,宗裕骐眼前一黑,反被拉入了枕流的魔境——他耳中只听得哗啦啦的凶猛水声,身子浸入了阴寒透骨的水潭,直把头顶也淹了过去。
宗裕骐冷得牙齿打颤,浑身哆嗦个不停,踩着寒水浮上水面,面孔一探出来,头发、眉毛、眼睫就迅速结了一层薄冰。
他冷得几欲僵毙,却见周遭一片冰雪世界,天地皆白,雪山下挂着一道玉龙也似的瀑布,他此刻就置身于瀑布寒潭中。
宗裕骐心到神知:“这里就是枕流的魔境。怎么会是这么个所在?倒也奇了。难道他怕冷?”
他牙关哆嗦个不停,挥臂拨开潭水,忍着极寒游向瀑布下方。
瀑布雄伟,水声巨大,落水处激起万丈雪花,模模糊糊看见瀑布下压着一抹火红人影。
到了近处,却见枕流紧闭双目,赤裸身体,两只胳膊被寒铁锁链斜斜牵起,只有头胸还露在水面上。他忍受着瀑布无时不刻的砸击,一身花纹都黯淡了许多。
宗裕骐又是那身上寒冷,又是那心中忧切,打着寒颤洑到瀑布之下,迅猛水流砸在头顶,如同纷纷落石。
宗裕骐被瀑布砸得头晕目眩,全靠一口气支撑着,终于挨到枕流跟前。
他抬手扶起宗裕骐的面孔,一张口就冒出了雪白寒气,在震耳欲聋的水声中,几不可闻问道:“枕流,你怎会赤身被吊在这儿受苦?”
枕流抬起一双黯无神光的碧绿眼眸,低低道:“我是……被冤的……”
宗裕骐冻得嘴唇都青了,闻言心酸落泪,泪水眼在眼角就结成冰珠,凄然道:“是谁冤了你?”
枕流垂下眼眸,一层白霜悄无声息爬上了他的红发白肤,一只红凤凰就要冻成雪人,低声道:“救我……”
宗裕骐抬手搂住了枕流的脖颈,口中喃喃念起歌诀:坎水中间一点金,急须取向离中辏……
他周身腾出一缕缕清气
', ' ')(',环绕住了两人身体。渐渐再也感不到冰寒,听不到水声,只感到对方身体的温暖……
宗裕骐睁开眼睛,发觉自己躺在火坑边上。
太翊正俯视着他,见状点了点头,说道:“醒来了。”
卢弥焉则坐在另一边地下,先松了一口气,又不满道:“怎么每个人的魔境,你都要去走一走?”
宗裕骐一哽,说道:“我也不是有心的。”
卢弥焉不依不饶道:“你不到处去凑热闹,这一趟来北溟就白来了是不是?啊?”
太翊抬起眼眸,冷冷横了卢弥焉一眼。卢弥焉哑然,把脸转到一边。
太翊伸手搭着宗裕骐的肩膀,说道:“你感觉怎样?”
宗裕骐犹能感到寒潭的彻骨冰凉,反手覆住太翊的手背,说道:“我无妨!”侧身坐了起来,问道:“枕流呢?”
却听背后一个温柔声音说道:“二太子,是你救了我。”
宗裕骐一回头,就撞上枕流那对碧绿眼眸。
枕流此刻满脸烟灰,精神委顿,却好似西湖烟雨蒙蒙,比之风和日丽,别有一番忧愁美感。
宗裕骐忙道:“你还好吗?”
卢弥焉小声说道:“好什么?他蔫儿得像一只斗败公鸡。”
枕流一声苦笑,拉着宗裕骐一同站起身来。再将手在身上一抹,破烂丧服恢复如初。
宗裕骐心有余悸,问道:“方才那片雪山瀑布是什么地方?你从前去过么?”
枕流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从未见过那样的地方……也不知怎的,方才我想追赶你和武德,却莫名其妙跌入了雪山,又不知被什么人吊在瀑布底下,冷得我浑身发抖,只想靠近火堆,越热越好。”
宗裕骐心下担忧起来。他们的魔境不论是爱是嗔,总归有理可循,唯独枕流的魔境来得没头没尾,毫无缘由,却似隐伏着不祥之兆……
太翊说道:“大敌当前,休得自惊自扰。我们一起毁了阵眼,灭一灭天火魔会的魔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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