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宋悦把事情挑到明面上说,洪全宝眼睛狠狠眯了一下。他养兵的事儿在燕都已经是人尽皆知的秘密,皇上正因为知道,才不敢动他,如今却敢当着他的面把话说开,真是蠢得可以。
姬无朝到底知不知道,让他下不来台,他不介意把事情闹大,闹得整个皇宫都风风雨雨,让姬无朝尝受尝受被背叛的滋味儿!
“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话音再重了些,希望姬无朝只是一时气愤,才不择言辞。
这下,不仅是远处还未散去的百官,就连玄司北和司空彦的视线都不由得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洪全宝养兵的事儿,也不算秘密,可皇上方才说的拉帮结派,甚至谋反……
皇上竟然不动声色,暗中搜集了如此之多的证据,如果说不是故意,那未免牵强了,但再怎么看,姬无朝都不像是如此沉得住气的人。
还有宋悦的供词,就更奇怪了,皇上在深宫之中,又怎会有如此灵通的消息,甚至先他们一手,连供词都准备好了?宋悦和皇上的人有联系?
宋悦一张不带任何表情的脸,让人一眼看不穿心思,淡淡抬眸,接过李德顺手中的口供:“这是……民女宋悦的口供,当时市集上,有眼睛的人都看到了,相国大人也能作证。你还想否认此事么?”
反正自己就是当事人,就算要对指纹也是对得上号的,这证据十分确凿,他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她一门心思想要扳倒洪全宝,倒没想过这张供词给他们的震撼。
洪全宝的脸色变了几变。没想到那个女人真的去告状了,证据还传到了皇上的手里……果然是刚迁来没一年的寡妇,不懂燕都的规矩,根本不把洪家放在眼里,以为王法是什么东西?以为状告皇上就有用了?
他想上前抢过那张供词,却被带着杀戾的掌风猛地拦下。
玄司北身形一晃,就站在了她的步辇前,单手横拦住他的去路,周身的真气还未完全收敛,锋芒毕露:“洪大将军,逾矩了。”
洪全宝自知不敌,悻悻甩袖,嘴硬道:“这也说明不了什么,全钰那小子的所作所为,与我无关。我尽心尽力管教无果……若不是见他昨日做出那样的事儿来,也不至于被气病,病得连早朝都耽误了。”
宋悦一噎:“……”
这人真能睁着眼睛编瞎话,几句话就甩脱了他的直接关系。
“若非洪大将军授意,凭洪二公子一人,又怎能指使洪家护院前去逼婚?”玄司北却拿定了他的把柄,嘴角牵起一丝冷笑,“婚礼的布置就在洪府,将军昨日也在场,身为家主,会连府上发生的事都不知晓?还是说,洪大将军只是装作不知晓,故意欺瞒皇上?这,分明是不把皇上放在眼中!”
他进一步,洪全宝就下意识小退一步。那有力的字句,让洪全宝都感受到了一丝压力,额上沁出了一颗颗汗珠。
姬无朝软弱,还不是最难缠的,这个不知何时冒出、不知不觉在朝中站稳根基的相国大人,倒是有意而来,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洪全宝心想。
不过,他就算认了这罪,又能怎样,刑部尚书他们很熟,顶多让全钰受几杖,他再低头对相国认个不是,事情就揭过。至于全钰的皮肉之苦,就让刑部的人去疏通关系,买通衙役,让他们轻点打,走个形式。
对这个不明来历却有几分分量的相国,他摸不透底,暂时不敢招惹,但姬无朝,他根本不惧。
宋悦见洪全宝不说话了,看他那不善的眼神,就知道他不服气,于是又看向李德顺:“人带上来没有?”
李德顺早就得了她的授意,取供词的同时,另外派人去了一趟天牢,把御史大人带了出来。
当洪全宝看见披头散发的御史跪在人前的时候,吃了一惊,似乎有些心虚。
司空彦不知此人,可玄司北是清楚的。
在御史诬陷莫清秋的时候,姬无朝就表露出了一丝诡异的态度,看似是在质疑御史的话,实则总是不着痕迹保着莫清秋,最后甚至把御史关入了天牢。他也是那时候才想到,皇上纵然有几分轻信,有时候天真得很,但在朝廷上,仍然存了几分心眼,有自己的一套生存之道。
在皇上拉出御史之前,他还从未往这方面想,可今天皇上特意而为之,似乎早有准备,不由让他往深里想了几分,才暗暗心惊。
难道在那时候,皇上就已经做好打算,从御史身上寻找突破口,以此扯出更多相关之人?
他想做什么?将这些官员都暗中清理掉?
他一直以为,姬无朝是甘于在后宫之中享乐,整天沉迷修仙炼丹之事,对朝政不上心的帝王……可若是这样,那姬无朝的野心,怕是不小。如若安于现状只是在韬光养晦,那等他成长起来,要想除去,只会更加麻烦。
玄司北意味不明地看了宋悦一眼。
要……趁姬无朝还未成长,杀了他吗?
不知为何,宋悦只觉得一股凉意袭上后脑,让全身都泛着森森冷意。她打了个哆嗦,不由抱紧双臂,微微蜷起了身子。
人是有本能的。
玄司北淡淡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一丝不忍,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看见姬无朝的反应,本能的不愿想下去,只想把那些想法压下,撇到脑后。
这时,御史已经跪在地上,声泪俱下的吐出了一切:“皇上,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们都只是办事情的,真正授意我们这样做的,是洪大将军啊……”
纵然这已是心照不宣的秘密,但当着百官被这样指责,还是让洪全宝脸色变了变:“你说什么,空口无凭的,不要乱扣帽子!”
掌权的到了他这一步,最忌讳的就是名不正言不顺,被人拿了话柄。有些事背地里知道就行了,这样放到台面上说,让他有些张口难言了。
“这一条条罪状下来,洪将军……你说朕要拿你怎么办?”宋悦嘴角轻轻掠起一丝冷笑,俯视着他,“按照律法,就算治你个死罪,你也无话可说。但朕仁慈,只罢了你的官职,将你流放,不为过吧?”
“……姬无朝,你不要欺人太甚!”洪全宝听到这句话,终于忍无可忍,“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触犯了我,我也不会让你好过!你会后悔的!”
因为姬无朝在他心中一直是个孬种的形象,所以他被召见时,分明知道有些不对,但想到姬无朝无论如何都是不敢动他的,他便还是来了。没想到,姬无朝是早就给他设好了局,等着他钻!
“你会后悔的——”
就算被太监们拖了下去,他也仍然重复着那句话,双眸紧紧瞪着皇上的方向,眸中的危险杀意,让宋悦都有点不敢直视。
“真是凶。”她嘴角一撇,喃喃自语了一句,却让司空彦嘴角轻轻勾起。
不得不说,在某些紧要关头,皇上假装强势,等危机一过,那显然松了口气又有些后怕的惊魂甫定,能让人不由自主生出保护的愿望。
宋悦打了个手势,正要起驾,忽然玄司北在她背后问了一句:“事发一天,皇上是如何拿到供词的,不妨与臣说说?”
宋悦一惊,脑子一转,飞快整理出相关记忆,截取他所不知的一顿时间,想到昨天被玄虚阁主抱着飞上屋脊的情形,不由得老脸一红:“她……这姑娘也是胆子大,她在成亲路上被一个江湖大侠所救,便跑去状告洪府,录了口供,签字画押才离去的……”
玄司北仔细一想,他救宋悦是在白天,而傍晚回府的时候,正巧在街道上遇见宋悦,也就是说,她也是傍晚时分才回到家。
原来是跑去告状了……也对,她若是个忍气吞声的人,恐怕也做不成商人。
玄司北嘴角柔和了几分。
……
洪全宝迟迟未归,让洪府上下都陷入了恐慌之中。
但恐慌之后,便是久久的沉寂。
直到宫中的线人来报,确定了家主被捕的消息,同时,洪家在各地明里暗里捣鼓的几家商铺,也都遭受到莫名的打击,洪全钰才慌慌张张的送了一只飞鸽出去。
翌日傍晚,燕都城门即将关闭时,一个人悄悄来到了守卫的后背,一记手刀打了下去。
“啪”。
……
“啪”。
宫中,仿佛是感受到了什么不详气息,倚在御花园的秋千上睡着的宋悦忽然睁开了双眸,下意识捂住心脏的部位。
刚才,心中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震得她直接从梦中醒了过来,此时心口都隐隐泛着疼。
这两天她都没怎么睡好,或许是心事太沉的缘故。虽然把洪全宝关进了天牢,但在他身上没摸到虎符,也就是说,在已有的证据下,只能证明他谋反,除去连带想要除去的那些官员,最多抄家为国库做点贡献,却不能收回那一半的兵权。
现如今,司空彦在,她缺银子了,再不济也能向他借,应应急,可兵权要是老落在外人手里,她睡都睡不着的。特别是现在洪全宝落网了,洪家的那个洪全钰却不知所踪,难道他们还留有后手?
但愿是她想太多。
然而,不好的预感终于还是实现了,就在下一秒,系统冰冷的机械提示音响起:罪恶值加1,当前罪恶值49八3。
宋悦心中咯噔一声,眼珠子一转,脸色变了,猛然起身。
“皇上……怎么了?”对面的石桌上,拿着书卷的司空彦目露温和关切,不知她这是何故。
“战袍!”宋悦来不及解释,快步冲出御花园,让宫女太监们给她准备,“快马!还有那柄宝剑,都给朕备上!赶紧传唤莫清秋,让他立刻带禁军与朕会合!”
她终于想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在哪。
昨晚偷偷查看洪府时,并未看到多少兵马操练,练武场也十分有限,按照厨房与粮食储备的数目可以推测出他们家的大致人口,满打满算,也不会超过能威胁到她的数值。
但上一世,被玄司北吞吃掉的兵马数目,要远远超过这个数目几十倍!
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洪府除了在家中光明正大的养兵,更将大多数转移到了别处,甚至是燕都外,以转移视线,麻痹他人。洪全宝被拖走前那恶狠狠的话语,仿佛应验了。
刚才突然增加的罪恶值……怕不是因为他们在外养的军队已经攻了过来。
没错,突如其来的疼痛感并不是宿主的幻觉哟,罪恶值越高,发生这类疼痛的感觉越大,这也是规则的一众惩罚。不过也有个便利,可以通过痛感确认罪恶值发生的方向,宿主感受到了吗?
“南门……”宋悦垂眸喃喃自语,几乎本能的确定了方向。
系统的话,无疑肯定了她的猜测。
贼老天是在玩儿她吧这是……姬无朝还死在十年后呢,她擅自影响了历史轨迹,反倒让死期提前了。
莫清秋那些禁军数量根本不够,而皇叔那一半虎符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更别说他可能根本不想救……这时候洪家人带反军冲入南门,她唯有亲自提枪上阵,赌命了。
那就赌吧,不就是一条命么。
宋悦嘴角慢慢上扬起一个冰冷的弧度,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肃然的面色让周围的宫女和太监都忍不住噤声。
她不奢望单枪匹马压制住一队人,但只要独守南门,把他们挡在城门外——只要他们不踏入城池,等莫清秋一到,她依然能争取到喘息的时间!
……三思啊宿主!
你现在金丹不够,血药都买不起,更何况复活币都解锁不了,要命啊这是!
宋悦:做人要乐观点,万一我就收集了几十万的能量满载而归了呢?
……雅蠛蝶!混账宿主!拿我挡剑!
经系统这么一闹,宋悦心下倒是没那么紧张了。不过,尽管说得轻巧,但她知道,自己一年的内力,怎么说都是不够的,金戒指太小,而战场上刀剑又不长眼,她很可能……
算了,不想了。
正当她准备走时,忽然余光瞥见了司空彦,他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放下了手里的书籍,跟到了回廊边,静静站在她身后。
司空彦看着她握紧的拳,眸色微微沉下:“皇上这是准备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