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她刚收了贵重的礼物,语气中却好似对宫九这个人很是嫌弃。楚留香却能看出,张三对宫九态度上的转变。
这倒不是爱意或是怜惜,而是一种类似于亏欠的情绪。所以她甚至还一反往日的粗神经,注意到了宫九被海水浸泡过一身的味道。
哄闹之后,甲板上的人全都散去,只留下一脸若有所思的薛穿心。
“她的名字,竟然真的叫张三?”他有些不可思议地自言自语道。
一开始听见这个名字,他本能地以为是假名,后来又觉得或许她只是姓张,在家排行第三,唯独没想到一个貌美的年轻女孩会有这样随意的名字。
他突然记起了从前看江湖月报时的一则新闻,苏公堤的那场决战就与今日眼前所见遥相呼应。要是能跟这伙人打好关系,或许对日后铲除史天王的计划有莫大助益,可他薛穿心本是江湖客,不是朝堂人。
薛穿心自嘲一笑,径自回到了房间。
这个夜晚难得地平静,既没有光怪陆离的梦,也没有出一点意料之外的事故。这在他们出海以来是极为罕见的,阿青以为自己能睡个好觉。
但隔壁床的张三已经在半刻钟不到的时间里叹气十三次,在床上翻滚十三次。是的,她每一次叹气就会伴随着一次翻身,于是阿青终于也忍不住跟着叹了一口气。
“你也睡不着么?”张三问道。
阿青在黑暗中默默翻了个白眼,寻思是谁在旁边诠释辗转反侧?睡眠再好的人被这样搞一次心态,也该失眠了好吗?
“对,我是睡不着。”阿青违心地说道,并衷心祈盼着和她聊完天能睡个好觉。
“不打针,不吃药,坐下就是跟你唠。”张三笑嘻嘻地坐起身来,自得其乐地说道,“张氏老中医,专治失眠多梦,夜尿频多。”
阿青深吸一口气,自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才说道:“阿姐你想聊什么?”
她虽然不是敏感的那一挂人,但多少也能猜到张三心里到底在烦闷什么。宫九示爱的方式一向是直接又热烈,倘若这次失踪是为了拿到黑珍珠送给她,张三心里就会有沉重的负担。
不料张三却问了一个完全出乎她意料的问题。
“这次出海,你玩得还开心么?”张三很有些忐忑地问道。
“开心啊。”阿青不假思索地回答道,随即反问一句,“阿姐你怎么会突然问这个?”
“我怕你被我的事情耽误了,原本说好是带你出海游玩,结果好像哪里也没有玩好。”张三说着有些惭愧地挠挠头,“也只去了黑漆漆的蝙蝠岛,一个小渔村,还害得你跟我一起摆摊卖生蚝……”
阿青便笑着打断她越发哀怨的话,认真地说道:“这跟我想象中的旅行是不一样啦,不过也很有意思。我既看到了海上的日升月落,也跟着你们体验了一把少年英雄惩奸除恶。在渔村摆摊也是,我还收到了村民送的好多漂亮贝壳呢。”
于张三来说这一趟除掉了原随云和卢瑟,但阿青是在全心全意沉浸于旅途的细微变化。她的收获并不比他们少。
“你这么说,我稍微心安了一点。”张三脸上总算露出一个微笑,那颗悬着的心跟着放下了。
阿青忍不住率先问道:“我还以为你会跟我聊宫九的事。”
张三怔了怔,摆着手哈哈大笑道:“这种问题咱们俩能聊出什么结果?我们那都是半斤八两,难道我白天解决不了的事,你夜里就能解决?”
就她们俩这苍白的感情经历,她要真问出来,那不是倒数第二给倒数第一讲题,一个敢说一个敢信吗?
阿青这才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
一阵哄笑之后,两个姑娘裹紧了小被子躺平,好像心结也打开不少。
今夜的一轮明月,格外的亮,格外的圆。
楚留香的手中正提着一壶酒,那是船上最后一壶西域葡萄酒,加上冰块滋味更佳,可惜他现在没有这种奢侈的条件。
月下独酌,原本是件寂寞的事。他忽然想到,他这半生就像漂泊的船,而如今船已经快靠岸了,他的岸好像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一个人喝闷酒有什么意思?”少女清亮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要是不嫌弃,我很愿意陪你喝一杯。”
紫衣少女的从站姿到神态都显得很矜贵,唯独一双眼在月光下温柔似水。
她很少这样放下身段,这一次例外也是因为满怀心事。
楚留香自然已经看出来,只因她的心事都写在眼里,让人难以忽视。他客气地说道:“在下很荣幸,姑娘请坐。”
杜新月听话地坐下,举起酒壶猛喝一大口,喝到自己都把自己呛到了,才愣愣地看向海面。那里什么也没有,她也一直在沉默。
楚留香并不问,在一个少女脆弱的时候送上关怀,他一度总是做这样的事,不过现在他好像已经变了个人,竟觉得这样的行为不太道德,有趁人之危的嫌疑。
杜新月终于开口说道:“我要嫁人了。”
她的话匣子一打开,就再也收不住。
“我母亲,要将我嫁给史天王。”杜新月说着,眼中已渐渐盈满泪水。
楚留香还未想好该怎样回应,少女已经自己把话说完。她趁着酒劲苦笑一声,眼睛仍盯着海面上映照的明月,鼓起勇气说道:“我跟你说这些你一定是一头雾水吧?但我只不过是喜欢你,因此想要将心意告诉你,不管你回不回应,反正咱们今后见面的机会恐怕也渺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