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242节</h1>
这是江凌虚选定的道场。但他辜负了它,把它变成另外一个称雄争胜之地。
她偷看了许久,一口气等到夜色四合,夜空闪烁万点繁星时,才悄悄走出去,绕了一个巨大的圈子,自侧面接近巨岩。
普通教众沿着山路,从吊桥那里过来,一直不停的向前走,便能直接走到巨岩之上,直面太乙观的主殿。她为了避开殿中人,特意绕了远路,不得不先跃落悬崖,贴着峭壁往上爬,同时忍受呼啸而过的山风,爬到道观正后方为止。
太乙观背对深渊,以天险为关隘,不必担心敌人前后夹攻。如今,她选择了最难的路线,几乎像是从深渊里面冒出来的怪物,任谁都想不到她能这么做。对她而言,这样攀爬并不困难。但她偶尔向下看一眼,看见月光都无法射穿的黑暗,还有黑暗里涌动不休的浓雾,依然会产生源自人类本能的危机感。
片刻之后,她手头稍一用力,翻身上去,正式踏足这个奇特而危险的禁地。
她既从后方上来,那么落脚之处就是巨岩的最外侧。在正常人眼中,这已不算是岩石,而是一处孤绝的危崖。危崖向虚空延伸,俯瞰周围较矮的峰头,乍一看,倒像是群山俯首,向着危崖顶礼膜拜似的。
人站在危崖上,不必极目远眺,迎面便能看到漆黑的夜空、清冷的星光。万点星芒尽收眼底,堪称壮观奇丽,乃是当世罕见的绝景。观星之人也将生出幻觉,认为自己是繁星之一,忘记了自身的存在,尽情领略天地的空茫无际。
苏夜爬上来后,正好位于危崖最高处。她回头一望,立刻被景致吸引,转过身去怔怔望着星空,望了好一会儿,才再度转身,注视前方的一座石屋。
其他殿宇都是木制结构,就这座屋子由石砖砌成,风格古拙朴实,屋中隐约传来炭火气息。
这里既然是太乙观,不难猜出石屋就是丹房。入夜之后,前侧主殿灯火通明,传来教众诵经晚课的喃喃细语声。丹房之中,亦点有四盏明亮的大铜灯。四盏灯照着一个人,把他的影子缩的很短很短,几乎和铜鼎的黑影混在一起,再也分不出来。
苏夜看到丹房时,便发现了这个人。她想了好一会儿,忽然幽幽叹了口气。
与山风相比,这声叹息轻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刚出口便随风而逝。可下一秒,丹房大门霍然洞开。一个高大人影飘然而出,足不沾地般,瞬间越过十多丈的距离,一口气绕到丹房后面。
这人也穿着道袍,太极图是黑白而非黑红,不像座下弟子那样引人注目。他身形不仅高,而且英武魁梧,头扎道髻,颌下未蓄胡须,看上去最多四十岁,隐约透出不可一世的气概。
显而易见,他便是太乙教主江凌虚。人人都有事在忙,他却独自一人留在丹房,捣鼓丹鼎中的药物。
他一见苏夜,愣住的速度比江文清还快。所幸他是北方武林数一数二的高手,一愣之下,双目立即精光电闪,一动不动地盯住她,沉声道:“你是什么人?”
苏夜微笑道:“教主不喊弟子过来吗?”
江凌虚又一愣,随即哈哈一笑,冷然道:“喊他们过来,看我欺负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吗?告诉我,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为何没人发觉你?”
苏夜的眼睛也在发光,亮的就像她背后的星星。她说:“你的本领果然只比任遥好一点点,他犯了错,你也一样。你都弄不清楚我怎么来的,就敢说我是不懂事的小姑娘?”
江凌虚诧异间,忽见一团黑光从她右袖中旋出,不断扩大。刹那间,他身边东西南北,全是凛冽寒气。气温瞬间下降,犹如数九寒冬。
第四百七十二章
砰的一声。
江凌虚瞬间色变,宽大的袍袖及时拂出, 挡住了迎面而来的刀光, 从此身不由己, 被拖进这场莫名其妙地激战。霎时间,危崖上一道白影一道黑影, 不住盘旋飞舞,转眼便看不清人形,只能看到模糊的光团。
他的话尚未问完, 却没有机会再问。两招过后, 他心中已是惊骇至极, 既因为苏夜突如其来的现身,更因为自己竟然不是她的对手。
交手之际, 两人身畔劲气狂飙, 卷起单凭人力形成的狂风, 声势浩大, 绝不在深谷的山风之下。江凌虚道袍忽而鼓起,忽而紧缩, 先天气功发挥到淋漓尽致, 还是输了一筹。
他一拳击出, 能够在最坚硬的山石上留下一个大坑, 却破不开面前的刀光。森寒刀气被他驱散, 又迅速收拢。每一次收拢,均比之前更紧密,就像一张不断收口的网子, 让他想逃都逃不掉。
他动手之初,只觉刀光来去如风,轻灵变幻,却没有太大杀伤力。等刀锋劲气接触他的衣袖,他才发觉这个想法错的何等离谱。刀气先轻后重,化作大江大河里奔涌的暗流,以雷霆万钧之势,把人狠狠卷向水底。
一个人水性再好,也抵御不了江河的力量,最多顺流而下,无法挣扎着把头冒出水面。江凌虚碰上夜刀形成的气旋,有如河里即将溺水的倒霉蛋,竭尽全力挡开水流,却发现更多的暗流接踵而至,死死缠住了他。
劲气交击之声不绝于耳,大部分传入深渊,无可奈何地消失,小部分传进丹房,但丹房里并没有人。江凌虚炼丹制药时,一向不喜欢弟子在旁观看。正因如此,他只能独自应敌,不会被别人看见他狼狈落败的景象。
两人出招快捷无伦,令人目不暇接。百招之后,江凌虚败象已成,再也没了翻身的机会。
忽然之间,夜刀划过他右手衣袖,发出铁钉划过黑板的刺耳声音。这一刀划落,袍袖顿时绽开一条长长的裂缝。刀劲随着裂缝扩张,竟画出了个完整的圆形,直接把这半截袖子切了下来。
此时,江凌虚衣袍鼓张,神情肃穆,一掌拍向刀光。苏夜倏进倏退,连刀带人,一起向后退去。这一掌威力奇大,如一块重达万斤的巨石,被他奋力向前抛出,能将身前敌人压成齑粉。但苏夜一退,这股巨力立即打在空处,变成另外一股暴风,卷向危崖之外的虚空,加入山风的行列,纷扬着吹向远方。
江凌虚功力提升至极致,迅速回落,无法再补第二掌。与此同时,他身畔寒风大作,又像身陷冰雪之中,连空气都冰冷异常。
他知道,苏夜就在旁边。她好像根本不用回气,退开时轻而易举,扑上来时骤然加速,眨眼扑到他左侧,令他明知大难临头,却无能为力,只好竭尽全力,将护体真气尽聚于左半身,祈祷苍天垂怜,千万不要被她一刀破开。
夜刀的刀刃极其轻薄,但仍能分出刀刃和刀背。黑光即将砍到江凌虚肩膀,忽地凌空翻转,以刀背重击他肩井穴。
这一击的感觉,如同那块万斤巨石弹了回来,正好弹在他左肩上一样。他身体极明显地摇晃了一下,急忙沉肩卸力,一沉之后才发觉,这半边身子已是酸软发麻,难以控制。他晃晃悠悠,脚步散乱,双腿迈出时,活像醉酒之人,别说迈出奇门步法,连保持平衡都很困难。
两人身法均快如轻烟,交手期间位置多次变换。眼下胜负分明,正好变成苏夜背对丹房,江凌虚背对深渊。
她闲闲站住了,像对待任遥那样,并无追击之意。铺天盖地的刀光撤去,压力亦随之消失。江凌虚松了口气,重新感受到天地万物,才发觉自己正站在孤绝崖的崖边,离坠崖只有不到三步的距离。
苏夜刚才问他,要不要叫太乙弟子来助阵。他对这个问题嗤之以鼻。结果,他想叫也太晚了,而且叫与不叫,并没有太大分别。
他后方是悬崖,前方是强敌。假如她蓄意拦他,他根本闯不过夜刀的封锁。也就是说,他要么主动开口,问她意欲何为,要么纵身一跃,就这样了此残生。
他高大、英武、气势十足的形象,至此大为缩水。但他毕竟是一教之主,并不会随便服软,抑或低头求饶。他举起右手,抚了一下左边肩膀,难以相信自己就这么败了。但是,左肩传来麻木不仁的感觉,清清楚楚的告诉他,这不是梦,他真的败给了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
到了这时候,他仍然不清楚她的来历。假如她是天上掉下来的异人,他心里还会比较好受。
他看了看她,突然回头望了一眼星空,问道:“你是从崖底爬上来的?”
苏夜在心里把他的名字划掉,边划边说:“不是,我跟踪了你的弟子,跟着他们进入这座山。我不愿走前门主殿,于是从侧面绕过来,没想到你正在丹房里,倒省了我找人和叫阵的力气。”
江凌虚神色当中,突然浮上三分惨淡。他凝望夜空,好像这是他最后一次看到它。然后他转头,望着她娇嫩的小脸,缓缓道:“那你来太乙观做什么?”
苏夜微微一笑,淡然道:“教主休怪我鲁莽出手,我只是想领教你的太乙真气。以及,我一向认为,既然江湖人讲究用实力说话,那么我击败你的速度越快,节省的时间就越多。你放心,我对贵教并无敌意。迄今为止,你们并未惹过我。我也不想为难你,只是想要那两块被你拿走的天地佩。”
燕飞对天地佩很有兴趣,却因不明内情,说话时推测的成分大,确定的内容少,基本上是向她转述安玉晴、任青媞等人的话。但是,江凌虚显然不一样。他一听天地佩,立即变了脸色,眉宇间颇有怒色。这种怒色并非针对她,而是针对不在这里的另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