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仲脱胎换骨,徐子陵也在成长。如今他已成为气质独特,儒雅文秀的出众青年,从气度、外表抑或为人处世来看,都是一位不输给任何人的卓越高手。何况他年纪很轻,却天生侠义心肠,绝非冷酷无情之辈。一个人只要长着眼睛,就能看出他前途无量,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代武学宗师。
他听见石青璇问话,才大梦初醒般吁了口气,苦笑道:“如果这样还不满足,徐子陵未免太贪心了。可惜仲少不在这里,否则一定有很多感悟。”
石青璇从容自若地道:“寇仲?我想他没有你体会的这么深。我们一琴一箫,虽然同奏,却有着微妙分别。你不妨说说区别何在,算是付我们酬劳好了。”
徐子陵显然很乐意听从她的吩咐,想了想道:“小姐的箫充满了感情,让我感同身受,想起今生经历过的很多事情,以及人世的烦恼和无奈。它引发人心最深处的感触,听完之后,就像做了一场梦,发自内心地感动。至于美……至于龙头的琴,给我的感觉完全不同。”
寇仲喜欢给别人起绰号,私下谈起苏夜时,连师父也不叫一声,全用“美人儿妹妹”代称,有时还称她为“小龙头”。徐子陵耳濡目染之下,在真人面前也会叫错,让苏夜哭笑不得。
石青璇不禁又是一笑,问道:“哪里不同呢?”
徐子陵正色道:“琴声亦美不胜收,但缺乏人的情绪,只有自然妙理,听完一曲,仍然难以猜出琴师是个怎样的人。箫音由内而外激发感情,琴却由外而内,变幻种种意象,引诱他人陷入上天的鬼斧神工中。青璇小姐说你技艺有所欠缺,应当就是指你全程不肯倾吐心声。”
石青璇嫣然一笑,看上去很满意他的答案,也说明她的确很欣赏徐子陵。她很少向人打开心扉,更少露出真心笑容,所以这反应已经很特别。
苏夜望着她,再看看徐子陵,忽然摇头道:“你们两个是不是希望我马上消失?”
这句话一出口,当即驱走了房中的暧昧之意。徐子陵神情中出现几分尴尬,却没当场否认。石青璇则收起笑容,叹道:“妹子不要说笑,你们既为正事而来,自然要办完再说。”
徐子陵像是要掩饰尴尬,立即接话道:“是,理应如此。”
苏夜目光在他们之间又转了一圈,笑道:“好吧。”
她之所以离开洛阳,远赴成都,当然不是工作太累出门旅游,而是为了若干年前销声匿迹,近期重现中原的“天君”席应。
席应统领魔门中的“灭情道”,在八大高手榜上排名第四,名气十分响亮。江湖传言说,他的称号中有个天字,犯了宋缺的忌讳,被天刀一路追杀出中原,迟迟不敢回来。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他只派师弟尹祖文接触阴癸派,而非亲自出面。
但在知情人看来,宋缺没有那么霸道,之所以跟席应过不去,是因为他作恶多端,才随便找了个借口出手。
席应犯下过诸多恶行,其中最有名的受害者就是“霸刀”岳山。岳山曾击败席应,致使席应恨他入骨,趁他出外时杀了他一家老小。岳山离世之时,早已不再记恨宋缺,却始终不能忘记这桩仇恨。
巧的是,石青璇与岳山关系匪浅,称其为“岳伯伯”,收藏他的霸刀和“换日大法”,一直想替他完成未竟的心愿。正因如此,席应消息一出,立即引起她的注意。
即便没有情报,只用猜想,也能猜出席应此行,最大的忌惮仍是宋缺。据说他在外这么多年,成功练成了独门绝学“紫气天罗”,这才减去对天刀的惧怕,准备回来大展拳脚。
苏夜深知,魔门八大高手无论身在何方,都会因不同目的进入中原,包括突厥国师赵德言,所以她不必天南海北地去找,只需关心他们出现的时机。早在席应回归之前,她找准机会,在他人配合下,陆续制服安隆与尤鸟倦,并且软硬兼施,以性命为交换,逼两人交出独门秘籍。
荣凤祥无法把祝玉妍带在身边,安隆也无法随时随地找到石之轩,于是像荣凤祥一样从了她,几经讨价还价,不情愿地提供“天心莲环”。尤鸟倦却是毫无气节,表现的比左游仙还差,居然出卖了剩下三名师弟妹,一起交出邪极宗绝学。
安隆是否会向石之轩告状,尤鸟倦以后死在何人手上,都不是苏夜所关心的事情。她接到情报,立马动身南下,索取本该属于徐子陵的猎物。
第二百零二章
席应逃入西域,兀自心有余悸, 行事一直非常低调, 没人听说他在那里作出什么大事, 竟就这样销声匿迹,所以在很多晚辈眼里, 他只是一个传说中的前辈人物。但他这次回来,胆子好像大了一圈儿,一改过去的谨慎作风, 不怕泄露自身行踪。
成都位于中原腹地西部, 距离西域不远, 成为他选择的,第一个打响名气的地方。他刚来成都, 就找上城外大石寺的和尚, 公然表露寻仇之意。然而, 和他结怨的上代主持已经坐化, 于是他迁怒他人,扬言从此以后, 如若大石寺中有人居住, 他就杀光十里内的百姓泄愤。
大石寺的和尚大多不懂武功, 无可奈何之下, 只得依言迁走, 导致这座寺院变的空空如也,仿若一座鬼寺。
他这么欺负对手,当然是霸道至极, 还让巴蜀群雄颜面尽失。但他名气大,武功高,又在中原魔门的帮助下,日夜神出鬼没,并非直接占据大石寺,致使寻常人无法查清他的踪迹。师妃暄亦为此深感头疼,最终找上徐子陵,希望他能在这事上出力。
川中大部分江湖人物,包括解晖在内,都认为席应寻大石寺的晦气,并非只为复仇,更重要的,还是想借着这场风波,将宋缺引出岭南。这个推论也从侧面证明,他的紫气天罗大成后,的确不必再畏惧宋缺。
徐子陵听完类似消息后,却提出一个疑问,即席应如果不怕宋缺,大可直接到岭南下战书。以宋缺的为人,绝对会欣然应战,也不至于仗着宋阀阀主的身份欺负他。他之所以盘踞成都,坐等宋缺上门,应当怀有更深一层的阴谋。
沿着这个思路想下去,阴谋也就豁然开朗了。只需稍加推理,就可得出结论——席应仍然深深惧怕宋缺,既想返回中原,就得寻找合适援军,准备在宋缺前来成都时,与盟友中的高手合力围攻,让他彻底回不了岭南。
宋缺一旦身亡,宋阀的影响力就大为减弱,甚至不得不退出争霸的舞台。因此不难推测出,席应的盟友当然是阴癸派。除此之外,他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
这次合作对双方均有好处,席应可以借此除去心腹大患,阴癸派也是一样。近期以来,林士宏的生存压力愈来愈大,被迫结盟萧铣,却还是无力抵挡少帅军的攻势。双龙又刺杀巴陵帮的香贵、香玉山父子,进一步压缩鄱阳会生存空间,逼着林士宏向南方退走,又碰上宋阀势力,自此进退不得。
辟守玄寄希望于席应,认为他可以充当诱饵,一举解决宋缺,为林士宏空出地盘。双方过往关系不佳,这时却致力于合作,全因利益作祟。
徐子陵立即着手调查,从阴癸派下属之一,“河南狂士”郑石如那里确认了这个猜想,得悉婠婠、边不负、以及其他阴癸长老均留在成都城,静等宋缺来找席应。
苏夜对这些前情心知肚明,即使她没能预知剧情,也知道魔门中人大多选择和阴癸派合作,盖因阴癸派在中原最有势力,而祝玉妍更是公认的魔门首领。徐子陵确认消息与否,其实无足轻重。
重点在于,她总算等到席应回来,绝对不肯错过这个机会。徐子陵本来答应了师妃暄与石青璇,会戴上鲁妙子制作的岳山面具,扮成岳山杀死席应,见她一意孤行,也只能暂时退让。
他们筹划此事期间,还曾见到同样人在成都的侯希白。侯希白痛快地说出他所知道的消息,并告诉徐子陵,安隆乃是边不负的死敌。边不负创出的“魔心连环”,本就是针对安隆“天心莲环”的破解方法。安隆向来欲杀其而后快,只因不敢惹恼祝玉妍,才迟迟没有下手。
如果苏夜找到安隆,明说她想对付边不负,说不定安隆会暂时放弃魔门内外的成见,和她尽心尽力合作,创造杀死席、边两人的良机。
虽说魔门中人极为排外,行事诡秘,但安隆已经示弱一次,把天莲宗典籍交给了她,没必要死守这条清规戒律。她只需思考需要或者不需要,用不着担心安隆大发善心,向阴癸派通风报信。
安隆以外,还有“倒行逆施”尤鸟倦。尤鸟倦正是“邪帝”向雨田的传人之一,因为邪帝舍利的归属,与祝玉妍结下深仇,十分憎恨阴癸派。可惜的是,他实力不如安隆,同样不敢正面招惹对手。苏夜若将矛头对准阴癸派,乃是他们喜闻乐见之事。
石青璇奏曲前,他们正好在谈要不要安隆帮手的问题。此时一曲终了,苏夜心里已有成见,接续曾经的话题道:“成都是安隆的地盘,也是独尊堡的。我大可向堡主提出请求,请他帮忙调查。倘若他们无法找到席应人在何处,再借助安隆等人的能力也不晚。”
徐子陵苦笑道:“席应本人已经很难对付,何况还有婠妖女和边不负。万一你击败席应,还没带走他,就碰上婠妖女,说不定难以如愿。”
苏夜摇头笑道:“我想过这个可能。但你忘了吗,安隆是石之轩的死党。飞马牧场擒下四大寇,问出曹应龙与石之轩的关系,早就惊动了他。我继续与安隆打交道,没准隔个三两天,石之轩就知道了我的所有动向,说实话,他到现在还没找上我,当真让我很是意外。我想来想去,也许他是想先拿到邪帝舍利,练成不死印法的最后一步,再大开杀戒。”
石青璇淡淡道:“这确实是唯一的可能。”
她听到父亲的名字,却满脸无动于衷,好像在谈论一个陌生人。苏夜看了她一眼,续道:“这几年以来,我不仅惹了祝玉妍,也惹了他,还是稍微收敛些的好。况且我很需要紫气天罗,到手后又要去长安转转,不想横生枝节,被迫淹留成都。”
她过去和人家索要秘籍,每一次都心怀忐忑,不知道所谓的“集齐天魔策”,包不包括各派掌门自创的武功。毕竟从左游仙到尤鸟倦,每个人都遵循师门心法,孜孜不倦地修炼,并未自创出神功。就连天心莲环,也是天莲宗武学的巅峰,并非安隆独家所有。
直到她结识石青璇,有幸得见石之轩留在幽林小谷的《不死印卷》,才确认自己无需获得补天、花间两派的传承,只需抄录整套“不死印法”,就可获得相当高的完成度。
说到底,不死印法乃是石之轩利用佛门无上心法,将两派武学融合起来,创出的独特绝学。印卷之中,充满了矛盾与玄秘,让阅读者看的莫名其妙。除非石之轩本人亲传的弟子,任何人翻阅它都没多大好处,反倒会影响自身修为。
碧秀心翻阅印卷时,也是难以理解其中奥妙,竟然看的元气大伤,阳寿缩减,令石之轩后悔不迭,更引发了石青璇对父亲的恨意。
因此,石青璇虽然保存《不死印卷》,等待杨、侯两人争夺,却对它没有什么兴趣,甚至觉得它越早离手越好,省的看了心烦。苏夜向她索要印卷,她也没怎么犹豫便给了,倒是很担心她步母亲后尘,因急于弄清其中奥妙而深受其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