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他抬手拨开五条悟护卫的大手,天光汹涌而来。他立于半空,蔚蓝的天空如此之近,浮云就在身边。而脚下,是忙忙碌碌的人世,无数人化作小黑点,而大片的城市建筑,则成了红白游戏机的颜色像素点。
风从他裤腿下,过去了。
看着这无垠广阔的天空,白辞嘴角弯起。他仰头看见五条悟锋利的下颚线,用手搂紧了他的脖颈。
阳光房内,面对碎裂满地的玻璃,监视的上层错愕。
看守的咒术师纷纷跑到阳光房里,碎了一地的玻璃,白光光的,宛如水银流地。再往上看,阳光房顶上是破了的一整个窟窿。
周遭气氛乱起来。
快,快通知上层!看看他们怎么说!有咒术师急促地喊道。
很快,命令下达。
因受木下白辞挑唆,五条悟叛出咒术师。
为此,追回五条悟。
而始作俑者白辞,杀无赦。
五条悟脚尖还未落地,白辞便跃下去,落在土地上。
落地的地方是个悬崖边。
真的不跟我走吗?
面对五条悟的问话,白辞摇了摇头:我还有祖母,这次已经是出格。
然后,他朝他眨了眨眼:放心,回去我就说被你挟持,把所有的锅甩给你。
社畜的第一要点,学会甩锅。而这一点,白辞自认为做得还不错。
五条悟哎呀呀了一下,一根手指竖起,毫不在意地晃了晃。嘴边挽留的话呼之欲出,而白辞没有看着他,看着悬崖边的景色,淡淡道:伊卡洛斯最开始只是想飞出迷宫,为此造了蜡做的翅膀。然后,他飞出了迷宫,看到了太阳。
他热爱那美而辉煌的金色造物,不断朝着它去,一对蜡做的翅膀被烤化了,坠落身亡。
五条悟一呆,然后哇了一声,你居然很有文化。
对此,白辞只哼了一声,怼道:莫非你以为我是十八岁的那个文盲?
另一个时空,十八岁的白辞什么都好,偏偏文学素养差到家。而二十四岁的自己,则补全了这一点,不失为一个完美成熟的大人。
虽说那个十八岁的自己,也是白辞。但二十四岁的自己,潜意识却把他当成了另一个人。
另一个本该相同境遇,却过得更好,所以难免嫉妒的人。
眨了眨冰蓝的眼睛,五条悟屈指点了点自己的额头,一下一下,然后问道:那么,什么意思?
白辞偏过头,深深地望了眼前的五条悟一眼,答道:没什么。
伊卡洛斯钟爱太阳,以己身拥抱那辉煌的金色造物。而自己怎么能因为刚才一刻的心动与向往,做个愚蠢的伊卡洛斯呢?
最后,不过是落个身死的结局。
再见了。顿了顿,白辞改了话,再也不见了。
说着,他便扭身往悬崖下面的小径走,狠着心没有再去看五条悟。
接着,便被赶来的十几个咒术师围住。
其中一个领头的咒术师往前迈,说:木下白辞,你涉嫌叛出咒术界,请跟我们回去一趟。
涉嫌叛出咒术界?
还未等白辞理清楚这句话的意识,双手突然被束缚住。一双手,被一段草绳捆住,咒力随之消失。
见状,五条悟迅速走过来,身体插一进白辞与领头咒术师中间,挡在他面前,道:怎么回事?
领头咒术师对待五条悟,只是朝着他点点头,客气道:上层请您早点回去,就不追究其他了。还请五条先生早早回去,别让我们左右为难。
五条悟扫了他一眼,面无表情。
他的眼睛落在白辞被束缚的双手上,那草绳中间还有一根绳子,正握在其中一个咒术师中。乍一看,白辞就被镣铐锁住,还用绳牵着。
松开。五条悟扬扬下颌,毋庸置疑道。
然而,没有人行动。
众人沉默。十几个咒术师在场,居然如鸦群栖息般,沉默无声。
在这沉默中,白辞把所有的事过了一遍。
给自己扣个锅,然后回去慢慢清算,像极了职场上先甩锅再逼着认错最后开除的套路。白辞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家人。
他静静地开口:我祖母和女仆花枝,怎么样了?
你曾祖母与女仆花枝被扣押。只等着你回去说清楚。领头的咒术师说着,眼睛闪烁。
白辞便明白了,自己回去,九死一生。而曾祖母与女仆花枝这仅存的两个亲人,也很难被保全。
只不过是一时的任性。在阳光房里,因为醉酒与吻,一时的情绪激荡,他没有推却五条悟的提议,跟着跑了出来,便遭遇这般灭顶之灾。
可叹的是,二十四年来,自己从来活得规矩谨慎,只是不想卷入各种争斗,无论是咒术界,或公司。
所以,在上个公司,部长几次三番暗示,最后到了明示他接受女社长的潜规则,白辞也只是装傻,最后在部门聚餐,被部长当众质问:白辞君,你是不是真的不行?
那时候,他便辞职,几年业绩人脉全部不要,转行来了现在的公司,社畜到底。
想想真亏。至少夜半小巷,套麻袋打前公司部长闷棍时,应该敲断他的腿。
回忆小半生,居然也就这么点爱恨情仇。白辞自嘲地,微微一笑。
木下君,你要考虑清楚。领头咒术师说道,你的曾祖母年纪大了,经不住折腾。
已经是在明示他做出屈服的选择。
白辞笑了笑。面对难题,他应该如职场一般,先含笑点头称是,表示自己已经被各种规则驯服。毕竟他二十四岁了,不是十八岁那个纯粹的少年了。
可是,白辞还是累了。
他抬头,看到的是挡在自己面前的五条悟后背。告别之语,还是不看人说,比较说得出口。
悟。他喊道。
五条悟骤然扭头,眼角余光都看着他。
这里的家人,我只有曾祖母与女仆花枝。她们,都交给你了。他说着,缓缓倒退。
五条悟意识到是什么,转身要去拉他,却被白辞一个灵活闪身躲避开来。然后,他轻轻地,微微地,笑了一笑。
无限疲惫地,心灰意懒地。
反正,上层不过是想我死。
与之相反的,是白辞骤然发力,甚至带动握着绳子的那个咒术师跑动起来。他猛地奔到悬崖边,回头望了一眼这个人世。
二十四年来的人世,决然微笑。
最后,一跃而下。
以死亡做出对人世一个句号的告别。这股子疯劲,最后那个握着绳子的咒术师怕了,赶紧松手,在悬崖边上脚步刹住车。
白辞!
白辞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在不断坠落之中,他仰头,看到悬崖边上的五条悟,心中稍安。
他知道,五条悟会照顾自己的家人。因为无论从另一个世界读取的记忆,或者这个世界里他了解到的,五条悟始终不过是个表面幼稚的,实则重情的男人。
死亡的最后,白辞决定不再想别人的事,留给自己那么一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