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投稿吧,织田作。”『但丁』用说‘把笔从地上捡起来’一样的口气说道。
没明白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话题,织田楞住了。当然,他的表情依旧是无懈可击的淡定。
“你也写了不少字了嘛。稍微跨出去一步如何?”少年把上半身完全转向织田,脸上是笃定的微笑,“就当是挑战自我?”
正式投稿?
手下已有几摞废稿纸的织田感觉这个词似乎从来没进入过他的脑海。
“试试看嘛,我们都对织田作超有信心的,是不是?”『但丁』故意在话里拉上孩子们。
听到五个参差不齐但都很坚定的“是”,织田觉得自己有点动摇。
他之前好几个月只能算是半单机写作,虽然周围的人都知道他在干什么,但完成的练笔其实只有『但丁』一个读者而已——不是别人不想看,而是织田自己婉拒了。
在练习着写作所花费的数月时光中,他越发感觉要在笔端到达那个结局的力不从心。
自己就像是只拿一根小冰杖,在世界最高峰的灵山前无所适从的登山家一样。**
都说新手作家会有一段时间觉得自己写的东西一无是处,织田差不多就处于这个阶段。
仿佛是看出了织田内心的真实想法,『但丁』开口打断他的思绪:“虽然不应当引用异端的说辞,不过在文学领域似乎可以适当放宽标准。记得诺斯替教徒说过,惟一能够免于犯罪的方法就是去犯罪,因为从此以后你就会改过向善了。写满五十页不知所谓的废纸,要是其中能有几行佳作,也算是有所收获。毕竟生产出一小瓶香水就必须要有1000朵玫瑰被投入到火焰中去嘛。”
少年的劝诫有一瞬间更接近魔鬼的劝诱,但织田想要仔细思索的时候,又觉得只是对方坦诚的肺腑之言。
“你觉得我已经可以投稿了吗?”他最终像放弃一样提问道。
“作品永无完美之时。不过,是的,我觉得你的文字已经可以面对大众的检验了。”少年看上去比作者本人自信个一百倍。
在『但丁』那明明只是毫不过线的期待的目光下感受到一种压力,织田作之助最后十分鬼使神差地表示了赞同。
-
在洋食店老板那里聚会的第二天,『但丁』拿了一份报纸给他。
稍一翻阅,织田作之助立刻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报纸是投稿对象。而眼下正是本年度新人赏的争夺时刻。
是他本人不会过多思考的东西。
其实『但丁』一个穿越而来的古人会关注这些也很奇怪,但由于织田本人奇妙的包容特性,整件事反而显得很自然。
写作。
没有直接使用旧文稿,也不是修改宿作,织田作之助最后还是重新开头新写了一篇小说。
曾经他写作的目标是补完“杀手为什么不再杀人了”的那个小说结局。
不,应该说现在也一样。
只是织田作之助在纸面上落下一行又一行后,其他的风景也逐渐钻进了他那执拗的脑壳。
比如这一次,想着是要写下投稿到报社,也许能够刊登发表的小说,他下意识地开始写起孩子们。
孩子们和友人。
作为‘杀手’的过去仿佛遥远得像是另一次人生的事,浮现在眼前的完全是玩耍着的孩子们和三人在lupin喝酒聊天的影像。
情感和体验从笔尖流淌到纸面的过程就好像把棉絮纺成线,又织成布。
在龙头抗争中救下孩子们时是什么心情,决意要将他们抚养成人时是什么心情。
第一次满身狼藉地邀请太宰一起去lupin时是什么心情,阅读安吾为死者们写下的人生记录时是什么心情。
落到纸上,最后形成的是一个抚养着几个孩子,时而和朋友出去喝酒的平凡男人的故事。
一气呵成。
织田作之助停下了笔。
写到一半的时候,他觉得他创造出来的这个角色和他自己完全不像;但写到结尾处男主人公又开启了有如往日,毫不特殊的一日时,他又觉得这个角色的确是从自己身上剥出。
文章可以说是十分温馨,但完成了小说的作者的心情则是难得的复杂。
非常自然的,织田回想起『但丁』曾对他说过的话:“所有创造都是分离,出生就是别离,至少也和死亡一样庄严肃穆。”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地直面自己的‘创造’。
织田作之助是个书写着自己的作者,不仅仅是取材,他的小说里还吸收了更多。
某种从写作时不断滋长的不安让他在写完后从自己刚完成的新作里重新寻找自己投射的事物。
织田刻意转变到读者的视角去观察这片自己创造的‘倒影’。
男主人公和他的友人的友谊。
织田作之助和太宰治、坂口安吾的关系。
一直以来,他都尊重着lupin内那种特殊的氛围——三人就像在荒漠的战场上偶然相遇、围坐在一堆篝火旁的士兵一样,默默地凑在一起,又默默地开始觥筹交错,彼此共享这单纯而短暂的时光。***
总是不约而同地一起喝酒的同时,还心照不宣地期待着下一次会面。然而,在另一边,即使是‘友人’二字也不会轻易出口。
只是为了遵守所谓黑手党内不得窥探他人内心的规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