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内再度骚动起来,翻涌着肆意侵袭,巨大的痛楚骤然而至,细细密密,无孔不入,仿佛连血液都要干涸,连骨髓都要抽离。
可他依旧没有停歇。
他的眼中,他的心里, 都只剩下了那一个身影。
然而温柔的气息却阻止了他。
像是一缕轻风,像是一道潺流,轻柔和缓的将他环绕,也将他的脚步微微凝滞。
而疯狂涌出的暴虐咒力便在这一刻,咆哮着扑向了前方瘦弱的身影。
坂田银时的心跳几乎消失了。
他无意识的睁大眼睛,喉咙发不出一句破碎的声音,好像有什么堵在他的胸口,又好像有什么从胸膛之中被生生剜走,空空荡荡,鲜血淋漓。
却在这一瞬间。
仅仅只有一瞬间。
似有一阵寒风掠过,又似乎什么都没有。诡异的黑色文身依旧遍布精赤的身躯,诅咒之王的气息仍与大妖的不死之身纠缠重叠,然而迅如闪电的斩击却已尽数消失,骸骨堆成的地狱之门亦寸寸断裂,看不见边界的领域无声瓦解坍塌,连同暴虐磅礴的咒力一起,若冰雪骤然撞上烈焰,顷刻消融一空,蒸发殆尽。
只余某种无形的气息悄然徘徊,如江海,如山岳,如不见底的深渊,岿然巍峨,不变如初。
“……怎么……可能……”
两面宿傩踉跄一步,看着那个站在原地一动未动的、单薄瘦弱的身影,两双血色的眼睛难以抑制的错愕睁大,瞳孔地震。
“你吞噬了我的咒力?”
“——你竟然能吞噬咒力?!”
没有人回答他。
只有倒映在血色眼眸之中的纤瘦身影抬起眼帘,再度向他投去平静的一瞥。
墨色的眼瞳清澈见底,宛若世上最澄澈的湖水,又如同照映真实的镜面,倒映出那狰狞扭曲的、与红发恶鬼完全不同的身姿。
而后——
——镜像碎裂。
“你这家伙,究竟——”
惊怒的低吼戛然而止,黑色的文身倏然退却,多出的眼睛合拢淡去的瞬间,血色眼眸已彻底化为无神的灿金,随即便一头栽了下去,直挺挺的倒伏在满地狼藉中间,一动不动,再无声息。
就如同数百年前。
就如同在地狱火焰之中持续等待的,那漫长的数百年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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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于某个灵魂深处的生得领域之中,诅咒之王倏然睁开了眼睛。
血色的眼眸似有片刻的空茫,像是视线焦点并不在此处,而是在极远的地方,但下一瞬便恢复了清明。
锐利的视线重新聚焦,随即果断下移,便见暗红近黑的粘稠液体正从宽大的和服袖中汩汩流出,缓慢划过手腕,流过指尖,而后滴滴落下,与血色的生得领域融为一体。
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去,嗓音愈发低沉,虽然在笑,却带着某种咬牙切齿的狠意。
“……呵,竟然……”
“?宿傩你刚才有说什么吗?”
生得领域之外,一拳打爆咒灵脑袋的虎杖悠仁脚步一顿,困惑的偏了偏头。
出乎意料又毫不意外的,脑海之中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算了,大概是那家伙又抽风了吧。
毕竟堂堂的诅咒之王,却困在了他这么个小小人类的身体里,没有他的允许甚至连出来透口气都不行,这情况下会有什么难听的抱怨,乃至被憋得脑子不清醒了也很正常。
他要理解,嗯。
善良的少年宽容的想着,很快便习以为常的将这个小小的插曲抛至脑后,又再度握起缠绕着咒力的拳头,配合着织田作之助的远程攻击继续暴打咒灵。
唯有站在高处纵览全局的太宰治不经意似的扫了他一眼,唇角几不可觉的略微上扬,勾起了然的弧度。
.
一片寂静之中,素白手指轻轻抚平暗红的衣角,黑发的少女终于转过身来,在白发青年怔忪的目光之中弯起眉眼,露出一如既往的柔软笑颜。
“抱歉让你久等了,阿银。”
她说。
“我们回去吧。”
没有问他为何不告而别。
也没有问他身上的咒文缘何出现。
亦没有试图追问那一道道狰狞的伤口,为何全都留在了身体的致命部位,没有半点闪避的痕迹。
她只是温柔的笑着,将掌心递到他跟前,一如很多年前那样,安静的等待他给出回应,让两只手再度重叠。
坂田银时却只是垂下了眼睫,定定看着那近在咫尺的,干净柔软的掌心。
视野之中还能看见染满双手的厚厚血污,令人作呕的黑色咒文,也能轻易感觉到体内肆虐蔓延的剧痛,吞噬血肉的,敲骨吸髓的,一寸一寸,几乎要将他撕成碎片。
于是他无声的笑了。
“……喂喂,你在自说自话个什么劲啊?”
白发的青年抬起眼帘,看向一如记忆之中的小姑娘,暗红的眼睛半睁不睁,声音亦是懒洋洋的,漫不经心。
“我可从来都没说过要跟你走吧?”
阿天闻言一愣,他却像是没看见一样,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同学聚会早就已经结束了哦,之后就是大人的时间了,阿银我可不想再跟小鬼继续待在一起了啊喂……你就放过我,赶紧自个儿回去吧啊~”
“同学……聚会?”
困惑的声音让青年意图转身的动作略微停顿了一瞬,他“啊”了一声,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一样,又偏头看向阿天。
“不对,我说错了。”
“你甚至都不是我的同学啊。”
“……阿银?”
少女愈发不解的视线之中,青年不耐烦的咋了下舌,抬了抬手似乎想要抓一把自己杂乱的天然卷,却又不知为何轻微的颤了颤,随即颓然垂下手臂,只斜斜倚着旁边的断壁,手掌粗暴的按住自己还在流血的腹部伤口,厌烦似的,有气无力的睨向阿天。
“别叫得这么亲近啊喂……说到底,你和我也只不过是多年前的一面之缘而已,根本就没到能互相称呼名字的地步吧?”
“偶然重逢是很有缘没错啦,但毕竟都已经过了二十多年了啊,能唠几个小时就已经是极限了,再继续下去的话,你不觉得尴尬,我都要尴尬得脚趾扣地的啊……”
“所以说……”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有些艰难的缓了口气,又在那双墨色眼眸的茫然注视之中扯起唇角,露出一个淡淡的,公式化的笑脸。
“就到此为止吧。”
“不管过去如何,现在我和你都只是熟悉一点的陌生人而已,有些东西就让它停留在记忆里就好,不必什么都要延伸到现在。”
他说。
“人总是要长大的,阿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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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就已经不是,你所一直在等待的那个人了。
.
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