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侧脸,拍摄于二十分钟前。
“……还不错吧,勉勉强强。”梦川由理故意用一种满不在乎的口吻回答,强迫自己把视线从照片上移开,以免女伴看出端倪。
也许只是角度和光线的关系……谁知道呢。
冷静一下,想想对方只有一米六。
碧洋琪富含深意的眼神扫视过她的脸庞:“原来更喜欢日式的帅哥吗?早知道应该提议把你调到东京去。那样的话说不定你早就……”
不,不准提那种丢人的愿望,她已经后悔说出口了。
在梦川由理瞥过来的目光中碧洋琪识趣地住了嘴,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潇洒利落地起身离去。
“enjoy~”她的尾音在房门合上之后仍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照片的背面写着名字。
中原中也。
梦川由理坐直身体,照片被随意地丢上了玻璃茶几,顺畅地向前滑行着,直到撞上烟灰缸为止。
她抬起手腕,把烟头摁进纹饰精巧的水晶烟灰缸,注视着最后一丝余烟散尽。
为了形形色色的目的故意接近她身边的人有很多,他不会是最后一个。
但能找到她私人活动的场所,算他有几分本事。
不过,只有相信一见钟情的懵懂小女孩,或者天性热爱追逐刺激的玩家,才会踩中这种拙劣的圈套。
她是后者。
落地窗边的白色纱帘在微风中摆动着。梦川由理赤脚踩上了地毯上渐渐褪去的锈红日光,走到化妆镜前。
镜中映照出她蓬松乱翘的长发和略带倦怠的脸色。
这可不行。
申请为本次作战调动后勤储备物资。
具体来说有唇彩,眼影,睫毛膏,卷发棒,以及其他等等。
……
梦川由理对着镜中的自己抿了一下刚染上了绮丽色彩的挺翘唇线,啪嗒一下合上了口红的盖子。
她倒要看看,港口黑手党到底想搞什么鬼。
*
中原中也不做梦。
因此那一定不是梦。
他睁开眼睛,视线失焦地定格在天花板。
那些像是随意从日常生活里剪下来的边缘粗糙的剪贴画般的场景片段,已经出现过好几次了。
“什么?这玫瑰是你订的吗?太俗气了,换掉吧。”
“我附议,由理那样的肯定不会喜欢这种小气的场景。”
“啊?啊?这可是我精心挑选的。”
“听到了吗,重视一下谈过八个女朋友的那个家伙的意见。”
“难道不是因为谈不好才换了那么多吗?”
……这一次也是。
乱哄哄的讨论声音,主题奇怪的争吵。
以及那些六年未见的熟悉的人影。
中原中也伸出手,阳光驯服地从他指缝中穿过,降落在他的脸和脖颈,在蜜柑色的发丝上发亮。
而后他才迟钝地意识到,那从心底升上来的温暖、熨帖的感觉,并非来自于穿堂入室的晨光,而是来自于平行世界朝他敞开的那一线缝隙。
自从上次争夺中他偶然触碰到那「书」之后,这种现象就在他身上隔三岔五地发生着。
有些令人困扰,但不是坏的那种。
中原中也曾经考虑过这莫名出现的记忆碎片会不会是敌人的陷阱。
据他所知,记忆碎片中的女一号,梦川由理,恰好是具有潜入他人梦境才能的幻术师。
这能力在他身上也有效吗?
但是即便是敌人,应该也不会厉害到能复原七八年前的擂钵街场景的地步,更不要说将六年前离世的黑手党成员们的音容笑貌都一一刻画生动,还顺带拟出了他们六年后的样貌。
应该不是。
中原中也如此期望着。
他衷心希望昔日的伙伴们如记忆碎片中所呈现的那般,在平行世界仍能相聚在台球酒吧之中。
等到脑海中的迷霭散尽,他爬了起来,冲了个澡,在高级酒店宽大的镜台面前着手处理新冒出的胡茬。
剃须刀锋锐的边沿以轻微的刺痛摩挲着下巴的肌肤,中原中也注视着镜中的自己。
以信念坚定、雷厉风行著称的港口黑手党的五大干部之一的中原中也,此时却对着镜中的自己露出了可以用不安来形容的神情。
但那动摇的样子转眼又消失不见了,隐没入了压迫性十足的冷漠神色之中。
白色的高级衬衫纽扣由上而下,灰色小马甲,短□□外套,然后是大衣。
花了比平常更多的时间整理头发和着装,中原中也将帽子压上了额头,准备前往计划中的地点。
有些事情,有必要确认一下。
*
酒柜柔和昏黄的背光和惬意慵懒的巴萨诺瓦爵士音乐在吧台前合流,微醺的氛围之下远处人们的交谈声仿佛从雾中传来般不真切。
中原中也瞥了一眼腕上的手表。
看来今天也不会出现了。
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被绒面地毯所吞没。
他仰起头,喉结翕动,饮下最后一口干马提尼,辛辣的滋味在舌尖滚动。
放下酒杯的刹那,梦川由理抵达了吧台前。
与他相隔一个座位的位置。
中原中也刚放下杯子的手僵住了。他缓慢地垂下视线,余光留意着那边的动静。
她侧身与调酒师窃窃私语了两句,对方点了点头转身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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