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悯在这儿几乎是一个侮辱的词了——完完全全的,由上而下看待一个人,才会产生怜悯的情绪吧。
费奥多尔的目光确实蕴含着某种神一样的包容博爱的东西,但这人偏偏又带着一股诡谲阴狠,夕阳的光透进眸子的时候,红得滴血。神里面大概是没有这样的,于是只能把他联想成恶魔般的存在。
“如果太宰君能被弄碎就好了。”
“太残忍了。”太宰治抬起一只手覆在自己眼上,直起腰,“可惜我已经过了那个年纪了。”
“今天对和你聊天没有兴趣,费奥多尔君来横滨的事情我不会告诉其他人。当然,被别的人查到不关我事。”
“去找他吧。这时候去把他拼凑起来,时机正好。不要后悔就好了。”
【虽然这一次我好像没有关心的资格。】
人不能永远沉浸在悲伤的过去,也不能永恒地责备自己。所以太宰治站起来,拍了拍自己的风衣,双手插兜,在夕阳下头也不回地走了。
“祝你好运,费奥多尔君。”
......
在面朝大海的地方,永眠之人的安息之所。
微冷的海风裹着咸腥的气息,波浪状的海面把夕阳打碎成无数片橙色的光,是一触即碎的美丽幻影。
明流站在墓碑前。
没什么好说的。
他就一直站着。
靴子踏过路面的声音很明显,这声音他也听过很多回了。
“费佳。”他没回头,“你也来了啊。”
“嗯。”
又是一阵沉默。
这个时候又能说什么呢?打扰一个伤心的人并不明智,即使是亲近之人,也无法做到亲密无间。人与人的情感是无法共通的,最聪明的头脑也无法感同身受,只能模拟对方的感受,继而进行推测。所以费奥多尔选择不干预。
“费佳信教吗?”明流突然问了个无关的问题,“啊,不信也不要紧,我完全不了解这些,什么神爱世人,什么天使魔鬼,人死后会去哪儿,天堂还是地狱,散了还是重聚,都不要紧。”
他转过身,看着费奥多尔:“但是今天我想找神父告解,可以吗?”
“可以。”
虽然这完全不合规矩。
“那么亲爱的神父大人。”明流随意起了个头,“我想要忏悔。”
“生命是平等的,但并非是等价的。我一直那么认为。很不幸因为过去的经历,夺走了太多的生命,唔,反正我也数不清杀了多少。‘生命是如草芥一样的东西’,虽然很不愿意承认,我确实这么认为,不过我肯定不会告诉别人自己的真实想法啦。”
“给予自己不杀人的规矩,只是为了使自己的良心好过一点罢了,对别人有什么影响,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大部分时候我是这么想的。所做过的事情无非是追求自我满足,无论是拯救同样陷于黑暗的人,还是别的。”
“别的”。
他看着费奥多尔。
“反正生命就是脆弱的东西,不论是谁的,就连我自己的也不值一提,没了就没了。就算我打破了自己的规矩,重新回到以前的时候——那又如何,我会因为这些就去责备自己吗?大概是不会的。”
“期望之人没有走上我希望的道路,亦或是走上了我希望的道路,都不要紧,因为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或许值得愤怒悲哀,但也止步于此了,存在本身比做了什么重要。”
“我就是这样自私的人,而且想法总是在变。”
“但是,”明流顿了一下,“我就是很讨厌身边有人离开啊。”
“生命真是世界上第一轻贱的东西,自己死了也无所谓吧,但我就是止不住地想责怪织田为什么先离开了。”
“我讨厌这样的场景。这大概就是我的一点小任性而已......”
他捂住脸,夕阳在背后没入地平线,颤抖的尾音也一起没了下去。
“连这点任性都做不到吗......”
费奥多尔快步走上前,完全地打破了“告解”的规矩,反正这打一开始就不是正规的。
“您过度呼吸了。”
明流捂住胸口,一只手搭在费奥多尔身上。瞳孔几乎涣散了,额头沁出冷汗,微微皱眉,过度换气导致了窒息,大概是很痛苦了。
“费佳......”
“不要说话。”费奥多尔扶着明流,让人慢慢躺下来。
他细致地擦掉了对方额头的冷汗,以防在这儿吹海风染上风寒。
“很难受吗?”他托住了明流的后脑,让对方能躺得舒服一点,这个姿势还是有点累,于是他跪坐在草地上,明流几乎整个躺在他怀里,蜷缩起来,“先休息一下吧。”
“不要听,不要看,不要想。”
不急不缓的声音安抚着。
“全都告诉我吧,我可以帮你承担。”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把自己的触手伸向别人濒临崩溃的精神世界。
但怀里的人闭着眼睛,下意识摇头,蜷缩得更加厉害。
费奥多尔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继续安抚:“明流君承诺过会完全相信我哦,虽然您大概把这段忘记了。”
挣扎小了一点,依旧缓慢而坚定地摇头。无法把自己的一切交给另一个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把主动权交给另一个人,这是多年以来对危机的敏锐嗅觉。毕竟这笑容柔和的人从来都不是济世的神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