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宋辞守着忐忑不安的封氏枯坐了一夜。
直到隔日凌晨时分,前院才传了来一阵雀跃的欢呼声,林家的主心骨终于回来了。
与宋辞料想的不差,破釜沉舟的皇太子终是走上了西楚霸王的老路,自刎于君父面前。
这场从开始就注定失败的叛乱只用了短短一夜的时间就结束了,流散残部的垂死挣扎在精锐大军的面前也不过是笑话一场。
康熙帝因为痛失爱子,强撑着病体对那些妄想坐拥从龙之功的附逆之徒展开了前所未有的清算行动。
一道道圣旨从乾清宫发出,单单牵涉其中的罪首就超过百数之人。
多少勋贵显赫之家随着天子之怒风流云散,一时间街市上挤满了官卖为奴的罪臣家眷。
宁国府的贾珍父子在太子起事当夜就死在了乱军之中,家中余下女眷亦在查抄府邸后监\禁入狱,与之同宗的荣国府也没能逃过一劫。
如狼似虎的衙役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样倒灌进府里,平日仗着主家作威作福的豪奴立时变得娇花般不堪一折,被呵斥着锁在庭院里。
府中的女眷因为尚未查抄出罪证被聚拢在荣庆堂内看守,男丁则全部带走审问。
只有一人例外。
年纪尚幼的贾惜春虽然一直养在西府,却因为是逆臣贾珍胞妹,被拿着花名册的主事官员直接使人拖走,剩下惊骇无助的贾探春和史湘云两个女孩儿相拥而泣。
听着屋外传来的喧哗声,各位太太小姐均吓得面无人色,只有史太君勉力支撑着安抚众人。
史太君看了看围在身边的媳妇孙女儿,朝二太太急急问道:“宝玉和黛玉怎么不在?也被官差拿走了?”
王夫人一面拭泪一面庆幸地说道:“听袭人丫头说,昨儿一早宝玉就领着黛玉娘俩回了林家,因为外面不安稳,至今尚未回返。”
“在林家好,在林家好啊。”
史太君松了一口气,又对默默流泪的孙女说道:“家里没有作奸犯科的人,那些官爷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况且外面还有你们林姑父和王家舅舅在,会没事的。”
王熙凤抱着儿子躲在一旁,想起那些凶神恶煞般的差兵,心里直后怕。
当初若不是为了怀里这块肉在菩萨面前许愿绝了那些恶事,早就毁掉房里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今日恐怕就在劫难逃了。
她禁不住又在心中念了几遍佛,立誓若能逃过此劫,日后必定吃斋念佛,再不生事。
姨娘平儿拉着大姐儿坐在二奶奶身边,担忧地看着自己隆起的小腹,哀叹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其余几位主子丫鬟各有各的思量,皆是相顾无言呆坐着不动,连惯来挑三拣四的尤氏姐妹和赵姨奶奶也不敢出头露脸,只偷偷捡着盘子里的点心往怀里塞。
好容易捱到下半晌,把手上挂着的铁锁链“哗啦啦”响了起来,见打门缝里侧身进来一个人,众人皆是满含期盼地看过去,却是府上姻亲林家来人。
事急从权,林如海心知眼前不是讲规矩的时候,避着身子朝史太君施礼道:“老太太受惊了,请恕林海来迟一步。”
贾母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不迟,不迟。家里这些亲戚姑老爷还是头一个来的,旁的也不知是自身难保还是怕带累了他们,竟是半个人影也见不着。”
林如海闻言痛心道:“不敢欺瞒老太太。府里的亲眷,据闻史家双候也涉了案,至今还不知是什么下场。另外王家的提督大人……”
贾母颤声问道:“他如今怎样了?”
林如海似有不忍,轻声叹道:“在进京的途中,暴病而亡。”
“啊!”
贾母重重地跌坐回榻上,紧跟着响起了一阵压抑的悲泣声,却是王熙凤猛然得知叔父去世的消息伤心难耐所致。
林如海见贾家众人得知连番噩耗后哭得不能自已,心中涌起了一股子说不出的快意。
风水轮流转,终于也有你们伤心欲绝的一天。
若不是黛玉醒来之后为这些人忧心不已,另看在外孙子的面上,他哪里会管老贾家的死活,不落井下石已经算是善人在世了。
林如海不肯委屈自己来宽慰前世仇家,自然使劲儿朝着贾家的痛处下手。
眼见事情坏到极致,贾母反倒是看开了,“还有什么祸事,姑老爷一并说了吧,我这老婆子还受得住。”
林如海朝紫禁城方向拱手说道:“宁府论罪再难幸免,圣人看在两位国公爷的份上,又念及老夫人是被不肖子孙带累了,家里本不知情,法外开恩只查抄家产并收回了御赐府邸和爵位,将二位内兄贬为白身。待明日圣旨一下,两位老爷和小爷们也都能归家了。”
“如今能够保全阖家性命已是圣上隆恩,另有府上珠大奶奶本是节妇,嫁妆不在查抄之列,不日即可返还。家里的几位小爷亦是聪慧俊秀之辈,未来好生教导,不愁子孙前途无望。”
贾母见大势已去,只得含泪点头道:“是府上辜负了圣心,等老爷他们回返,我定要让他从此好好教导子侄,免得重蹈覆辙。”
在一旁落泪的王夫人忍不住插嘴问道:“圣人可曾说过先太子家眷如何处置,我那元丫头还怀着身孕呢。”
林如海心中嗤笑一声,面上勉强安慰道,“圣人终究疼了太子几十年,现在人都死了,哪还顾得记挂往日那些错处。只是再见到旧人难免伤心,已经下旨分封弘晳阿哥为茜香王,不日就要领着家眷启程就藩去了。”
“元春!我的儿啊!”
乍闻母女二人即将远隔天涯海角,王夫人悲泣一声,死死咬住帕子,任由泪水淌了满面。
贾母也跟着落泪道:“哭什么,只要留住性命,天长日久的,还怕没有见面的那天吗!”
林如海看厌了贾家的悲惨模样,借着差事起身告辞,“待我出去先打点一番,好让府里的男丁将就对付过今夜再说。”
史太君顾不得病体亲自起身送走了贾家仅剩的一座靠山,等人走远不见,仍是忍不住隔着纱窗向外张望。
残阳如血,缀在空落落的门楼上,分外凄凉。
此时正与二人擦肩而过的宋辞听见最后几个字心里猛一激灵,下意识扭头看向那张空无一物的画纸。
杂志架子上的一叠报纸突然无风自起,急速卷动翻阅着发出了一连串的怪声,“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来…来…啊…啊…啊啊啊啊……”
停留在这一区的医护人员和访客全都莫名地注视着杵在两面墙死角间的木质三角架,只有隐秘在其中的宋辞紧了紧领口,快步走出大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