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老头又是一叹,“羞煞先人,不提也罢。你若愿意,就叫我茅八尺吧!”
“茅八尺?这名字倒是有趣。”
宋辞也找了块干净点的墙面靠着,“可有什么说道不成?”
茅八尺静默了半晌,幽幽说道:“我是个孤儿,自小在山上长大。早先师父就为我批过命,说命里八尺难求一丈,叮嘱我千万别学着人家往贵人圈子里钻营,只管好好的静下心培养一个徒弟,将来就指着他光耀山门了。可我偏偏不服气,觉得自己大小也是一派掌门,怎么能就这样甘于贫困了却一生呢?!师父一走,我就背着行囊下山了。怎料到,瞎混了几十年非但没找着徒弟还把自己陷了进去。现在想来只觉得心里愧疚的很,还是师父说得对,万般都是命,半点不由人!”
宋辞见老头一脸落寞的样子,轻声道:“那你为什么不出去呢,要是一直住在精神病院,不是永远都找不到传人了吗?”
“走不得,走不得啊。”
茅八尺直摇头,“老道已经违背师命,绝不能再害得他老人家在地底下也不安宁了。”
“有人拿你师父要挟你?”
宋辞想了想,“是牌位还是金塔?”
茅八尺脸色胀红道:“我下山的时候舍不得师父,还想着一定要叫他看见我出人头地的风光模样,所以一时糊涂就把师父的牌位请下来了。”
宋辞很不理解,“牌位还不简单,你把东西偷回来不就完事了吗?”
茅八尺急忙纠正道:“那不能叫偷,得叫请!”
见小姑娘老实认错,他才接着说道:“五年前我在南方游历的时候,发现了一块气感格外不同的风水宝地,当时我就判定里面一定是帝王冢,即便不是,也该是皇家督造的大型地宫。经过道友的引荐,我结识了一位当地的高官。此人正处在晋升的关键时刻,急需一件引以为傲的政绩铺路搭桥,而我也需要一个世人瞩目的机会将茅山派发扬光大……”
宋辞越听越觉得耳熟,“你发现的那个地宫,是不是随后出土问世的明月夫人墓?”
“不错。”
茅八尺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悲哀,“发掘工程才开了个头,工地上就慢慢出现了不好的征兆,先是工人被突然掉下的砖瓦、铁架砸伤,后来就连受聘指导的专家学者也出现了身体不适噩梦连连的症状。我心知定是与地下墓宫有关,便去找那位负责人想要让他下令暂停工期,先等我布阵施法驱除墓中煞气再说。谁承想……”
宋辞冷冷一笑,“谁承想人家不仅没听你的劝,反倒巧施小计把你这个威风凛凛的掌门人当做精神病人辖制起来了!茅八尺啊茅八尺,你也不想想,换做是你,能甘心叫到手的功劳飞走了?那地宫若是传出不好的传闻,以后还有谁会到一个阴森森的闹鬼圣地去旅游,又怎么带动当地的相关行业?”
这世上类似于景浩那样混迹在正常人中的真神经病还是不多见的,如果想要靠着他们创收,恐怕等到负责人死那天也收不回成本。
“况且你也太死心眼了些。”
宋辞扬了扬下巴点着门外,“你真当自己老老实实的守在这里就能保住师父的牌位?你进来很久了吧,如今的明月夫人墓早已变成了观光胜地,恐怕你那位老熟人也早就高升了。你觉得他还会害怕你这个没有根基的山野道人造谣生事吗?”
如果当初的负责人肯听茅八尺的劝驱邪,估计温柔的悲剧也不会发生了。
“三年了,我进来已经整整三年了。”
茅八尺揪着头发呢喃道:“也不知道师父他老人家有没有被人怠慢,清明十五可曾受过供奉……”
宋辞过去推了推老头的肩膀,“茅八尺,你今年贵庚啊?你师父是在什么时候过世的?”
茅八尺不知为何突然说起这个,却还是照实答道:“老道今年六十有二,我师父已经过世二十多年了。”
“这不就得了!”
宋辞一笑,“你师父如今正\念大学呢,怎么可能还会呆在牌位里受制于人?他既然能算得出你的劫难,自然也保得住自己,否则早就吩咐你把牌位烧掉避祸啦!”
茅八尺迟疑道“小友所言却也有些道理。”
“不是有些道理,是非常有道理!”
宋辞摸了摸闹腾的肠胃,十分遗憾不能独自偷吃,“所以你可以安心离开了,之后是找那位负责人算账取回牌位还是回到山门为你师父另塑金身都随便你了!”
“可是老道还是不能走。”
茅八尺出乎意料的回绝道:“老道要守着徒弟,直到把一身道法悉数传授给她才有脸去见师父。”
“不会吧?”
宋辞就地打了个滚,哀求道:“茅八尺,外面还有好多骨骼清奇的少年在等着你呢,你可千万别在我这棵歪脖树上吊死!”
何况她也没打算久留,只等着景浩把温家人带来见一面,叫原主彻底绝了念想再想办法脱身图谋后事。
茅八尺坚定地摇了摇头,“老道这次要听师父的话,顺应天命!”
“行了行了,我可真是服了你的啰嗦劲儿了!”
宋辞从墙壁上戳下两块海绵堵住耳朵,“先说好,我是绝不会拜师学艺的,你若非要死缠烂打我也没办法。不过现在已经很晚了,有话还是等着明早吃饱饭再说吧!”
她的语气不重,可茅八尺还真的安静了下来。
说是安静也不过是比原先的声音放低了些,也不知这怪老头怎么就不知疲累,见小姑娘一副要就寝的架势,他便在原地盘膝而坐,摇头晃脑地念起了茅山术的入门口诀。
那口诀初初入耳只叫人觉得晦涩难明,待听的久了,反倒如同温和的安眠曲一般将宋辞送入了酣甜梦乡。
早上八点是医院的固定开饭时间,护工会提前半个小时到病房开门,帮助一些没有自理能力的病人清洁卫生,这一点就算是位于地下室的面包房也不例外。
这时宋辞也刚刚清醒没多久,还在从昨天的状态中回味着温柔的注射剂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走廊里人来人往,还有人在滔滔不绝的大声说笑。
一串钥匙声响过,门开了。
倚在门框上的护工手里举着油亮的鸡腿,边吃边问道:“十号房,能不能出来方便?”
茅八尺依然枯瘦的身板挺得直直的,“小友暂且稍候,老道片刻就回。”
“老疯子!”
护工不屑地骂了一句,嫌弃人家走得慢还踹了一脚,“五十六床,今天见客后你还去原来的病房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