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自言自语,用极轻的声音道:“明明已堕身地狱,为何你却还能……”
如水澄明。
不染尘埃。
“说起来比较复杂,”陆乔乔道,“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数珠丸先生!”
那始终神色平静的佛刀突然跃起,转瞬间跨越了庭院,径直冲向了飘荡的火焰。
他手中的太刀无声的出鞘,付丧神在挥动刀锋之时,神情依旧是平静的,甚至有一丝悲悯。
刀锋刺入火焰的刹那,如潮一般漆黑、庞大、深不见底的恶意,化为罪恶之焰,从少女的影子中汹涌而出,以没顶之势,将敢于激怒它的付丧神,彻底吞没。
……
…………
肉体锥心,蚀骨之痛。
这就是被业火灼烧的滋味吗?
好似灵魂也要被点燃了,如果,化身刀剑付丧神的他,有魂魄的话。
过了片刻,数珠丸恒次才发现,这火焰灼烧着的,不止是他的灵魂。
还有他的记忆。
那个狂放却又自信的声音,不断的质问着他:
‘您就是那柄传说中的破邪显正剑,数珠丸恒次吗?’
‘三日月宗近,为名匠三条宗近之杰作,藏于宫廷,呈于御前。’
‘大典太光世,亦出自名匠之手,能退治疾病,是前田氏的不传秘宝。’
‘童子切安纲,是名匠安纲的最高杰作,斩杀过赫赫有名的酒吞童子……’
‘与这些名刀,并称为天下五剑的您,究竟又有何不同之处呢?数珠丸殿。’
‘您只不过是,曾经被日莲上人持有,沾了主人的光,被世人所铭记、崇拜、喜爱,与另外几位天下五剑相比,您单薄得可怜。’
‘啊……久远寺将您退回了,并不承认您就是被日莲上人所佩戴的那把数珠丸呢。’
付丧神的内心一片平静。
名声不过是身外之物罢了。
然而,那个声音却又不屈不挠的纠缠了过来,这一次,诘问的却是另一个心魔。
‘数珠丸殿,您常说,唱诵‘南无妙法莲花经’便能成佛,这是您自己真心所想,还是因为受到了您的前主,日莲上人的影响呢?’
‘您出身日莲宗,贵宗批驳一切教派,独尊《法华经》,教导世人口诵南无妙法莲华经便可成佛,可这与净土真宗又有何区别。’
‘一个教人念诵南无妙法莲花经,一个教人念诵阿弥陀佛,不修善见,不行戒律,不炼澄心,不辩善恶,念念佛号,便能靠他力本愿得渡,如此简单便能成佛,真是轻松啊。’
‘可是,数珠丸殿啊,尔时,世尊而说偈言:[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贵宗令人无知念诵妙法莲华经,究竟……距邪道之类几何呢。’
‘怎么,为何哑口无言了呢?该不会,口口声声自称追寻佛道你的……其实从未想过这些?’
……
…………
‘数珠丸,你为什么一直闭着眼睛呢?是这世界污浊到令你不喜,不愿开目,不屑直视,不忍卒睹,还是……你根本就不敢看呢?’
‘连睁眼看世间的勇气也没有,再多的修行与思索,又能得出什么结果呢,数珠丸恒次,你的佛心,不过如此。’
付丧神神情平静,与此前并无分别,他的身躯,却仿佛陡然沉重了起来,被无形的力量所牵扯着,缓缓的向下坠落。
正在此时,他身上缠绕的佛珠,突然被一股力量牵扯住,付丧神下坠的趋势一缓,数珠丸恒次的眼睫轻颤,漆黑之中,佛珠如同一根绷紧的线,一端缠在他身上,另一端……
付丧神抬起头,便看到一缕微白的光芒,一只手抓住了佛珠,那微弱的白光,便是从这手臂上散发出的。
从他的角度看去,他仿佛是溺水之人,而那名被恶所绕的少女,则仿佛岸边援手之人,握住了他的一线生机。
……
…………
神社的庭院之中,陆乔乔跪坐在地,她映在地面的影子,已经如水波一般摇晃、波澜,少女俯下身,一条手臂诡异的滑入了影子之中,仿佛伸入了水中。
明石国行看得呆住,半晌,他长长的吐了口气。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不仅瞬间就吞没了数珠丸恒次的本体,那可是天下五剑之一啊,甚至现在还……感觉就像个异次元入口似的。
他转过头,一旁的地面上,数珠丸恒次正躺在那里,付丧神闭着眼睛,看起来跟平常也没什么区别的样子……
不久之前,佛刀一脸悲悯的挥刀,斩向了那漆黑的火焰,接着就被火焰所吞没,等到黑暗褪去,他就这幅半生不死的样子昏倒在地,至于本体刀,则被火焰挟裹着,拽进了少女的“影子”之中。
陆乔乔手快,抓住了缠绕在本体刀上的佛珠,不过也没止住佛刀坠落的趋势,一开始她还能站着,现在已经半条胳膊,都没入了“影子”之中了。
原本以为只是个灵力过分强大的孩子罢了,没想到还藏着这么多的秘密。
“恶业之火吗,”髭切拾起了被他抛掷出去的刀,他从容的拂去刀身的尘埃,“真是壮观的情景啊。”
淡金发色的付丧神缓缓的走了过来,兴致勃勃的伸出手,试图触碰飘荡在空气中的黑色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