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马车疾驰,高平的心酸渐渐消散了,连带着他情绪上涌的时候带起来的小小尴尬感都随之消散了个干净。
他后来就脸颊靠在孔希的脸颊上,眼睛直勾勾地一直盯着凤三知看。
凤三知居然也就那么直勾勾地和他对视。
高平不眨眼睛,他也就不眨眼睛。
幼稚的堪比三岁小儿。
直到马车停下,两人才被打断这一段对视。
高平伸出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暗道一句:这凤三知定然有病!
凤三知撩起车帘,嘴角带着几不可见的笑意往外望去。
不过小半日路程,峻峭山岭已化作一片茂密的丛林。
凤三知看了看景色,道:“到了。”
妖都地底下那三十里暗河的入口,到了?
凤三知下了马车,高平往外看了看,也跟着跳下了车。
先前在马车上的时候并未看清,直到下了马车,脚踏上土地才发现他们哪里是踏落在泥土上,这明明是一大片交错盘绕的树根。
高平用脚尖捻了捻这些较常见的粗糙更为光滑平整的树根,然后抬起头,从这一大片蔓延的树根望向身遭这片茂密浓郁的树林。
凤三知站在一株巨大的树木下,闭上了眼睛伸出手五指张开手掌贴于那巨树树干之上。
那巨树一看便知年岁已不小,参天树冠遮天蔽日,本是安安静静地立着,无风无息,树叶都不曾动一下,只凤三知的手掌贴上去之后,它便仿佛被惊动了一般,整个巨大的树冠都开始抖动起来,剧烈的抖动使得这棵巨树仿佛正经受着大风,树叶相撞,发出不停歇的簌簌之声。
高平唰地一声打开了手上那把鎏金扇子遮在头上。
等到那大树震动稍歇,一地落叶不说,高平在自己的扇子上找到了一条还在扭动着的黑绿色毛虫。
高平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飞快地把扇子扔到了身边的孔希手里。
孔希抖落扇子上的虫,倒也没要这小东西的命,举了举扇子问高平:“公子,您还要么?”
高平说:“扔了扔了。”
孔希眨了眨眼睛,同另一边的奉今明对视了一眼,然后竟也难得带了几分宠溺似的回了句:“好。”
那大树的抖动停了,可是凤三知的手依旧没有离开那粗糙的树干,只是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贴在树干上的那个手掌曲起食指,轻敲了三下树干,然后便听得他道:“我知你醒了,老友,睡了两百年,你且恢复了几分?”|
睡了两百年的老树像是在伸一个懒腰,茂盛的树干朝天蔓延而去,那些被遮得严实的日光便自树叶间隙中星星点点地落到了地面。
然后,高平从那巨树树干上,那些皱巴巴的树皮里,隐隐约约地看到了一张扭曲又模糊的人脸。
凤三知似乎也被这张巨大的脸给丑到了,他收回了手,还往后退了三步。
这巨树上张出了一张巨大的人嘴,唇舌牙齿俱全,比起其他的一些模糊五官,只这张嘴化的最清晰。
那张巨大的人嘴砸吧了一下嘴巴,又大大地打了一个哈欠,这一生哈欠声如巨雷。
等打完了哈欠,那张嘴才慢慢道:“——哦——是——你——凤——家——小——子——啊——”
声如洪雷不说,那语速既缓且慢,长长的调子拖下来直叫人耳朵鼓膜发振。
凤家小子不说话,继续等着这老树拖着长调子慢悠悠说话。
那老树说:“——你——唤——醒——我——的——好——梦——”
高平慢悠悠地靠倒在了孔希的身上,低下头看着那个叫他寒毛直竖的毛毛虫在树根间缓缓蠕动。
“——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第——二——次——人——妖——魔——大——战——开——始——了?”
高平看着那条毛虫爬远了,然后高平也隐约从这棵巨树这个打雷一样的嗓子里听出了那句话里的兴奋之情?
——兴奋?
高平睨向那老树。
凤三知轻咳了一声道:“并无。只想老友帮个小忙,开一开地宫的门。”
那老树的大嘴缓缓地张至一个惊讶的表情,便是五官模糊,也能叫人看清他皱起来的眉头,他大声说:“——地——宫——的——门——?不——不——行——凤——小——子——你——”
凤小子仗着自己说话快,还不等那老树的拒绝全部说完,便抢先笑道:“老友,你说,若本君此时在你树底下放丛火,你可快活?”
那老树瞬间便哑住了喉咙。
它唔地一声,沉吟了许久的时间,然后语气沧桑道:“想——不——到——啊——想——不——到——,你——老——爹——当——年——在——我——头——上——作——巢——,我——看——着——你——破——壳——长——毛——,现——在——看——我——老——了——废——了——,还——要——
', ' ')('放——火——烧——我——!”
凤三知回头,冲着身后跟着的几个羽族道:“架柴。”
那棵老树霎时便响雷炸下一般惊呼了一句:“等—等—!”
高平觉得它急切得语速都好似快了一些。
可是它说等等没用,凤三知没说等等,那些高挑轻盈的羽族就飞来飞去很快就搭起了一个巨大的生活台。
期间那老树用他缓慢又急切的语气提了好些过往,一会儿温情一会儿痛骂的,说的真是动情极了。
可凤三知毫不为所动,他甚至点燃了手上举着的一支火把。
斑驳日光下的凤三知整了整自己的衣襟,湖绿色的衣衫很衬他的肤色,戴了红宝石戒指的修长手指握着火把,他甚至小小地微笑了一下,然后道:“本君数三下。”
“一。”
老树抖着叶子。
“二。”
那老树慢一拍的吼叫终于脱口而出:“我——”
“三……”
“——开——!”
凤三知已经垂下去点那一丛干柴的火把慢悠悠地又被他举了起来,一根柴火已被点燃,发出了树干被燃烧时特有的噼啪响声,这响声能叫这老树妖怕到骨子里。
那嗓子里都带了几分颤意,它道:“——我——开——!”
凤三知将火把递给了身后的羽族,然后一脚踢开了已经被烧起来的那根柴火。
他道:“甚好,谢过老友了。”
高平心下啧啧了两声。
凤三知这缺德样还真一点没变。
不过他从来便如此,做事不愿多费口舌,懒得很,也自来高高在上惯了,不去理别人在他的手段下对他是否心存怨念,他的身份足够高贵,他的实力也自来足够强大,他从来未将蝼蚁放入眼底,他不曾惧怕,不曾动摇,只喜欢挑选最简单的道路去完成自己要完成的事情。
就那么横冲直撞了八百年。
要不是撞了高平这堵南墙,叫凤三知好歹还稍稍收敛了几分,此时此刻的凤三知压根不会跟这老树说那么多废话。
他应该一到这里就直接架柴烧火,哪里还需废这妖力特意将它唤醒,听它叭叭地说这些许破事。
凤三知示意大家再往后退退。
孔希便下意识地伸手挡在了高平的身前,然后往后推了四五步。
高平瞅了瞅孔希,孔希便腼腆笑了,悄声道:“公子,万一有毛虫,孔希替你先打飞它。”
你倒是挺贴心,还怕落了公子的面儿悄悄地说话。
可是在场各位谁的耳朵不灵光,你悄悄说话别人便听不到了?且不见那凤三知笑着歪看了我一眼,嘴巴都快咧起来了么?
只是高平到底是应了孔希这个乖乖的好意,伸手亲昵地捏了捏他耳垂。
一众人除了凤三知和那老树没一个人知道那所谓的地宫入口在哪里,那老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似为自己并未做到威武不能屈而有些稍许的遗憾。
然后,听得一阵喀啦喀啦树根崩裂的声音,众人低头往自己脚边看去,便见脚踏之处,那些绵延纠缠的树根竟在慢慢拔地而起。
只这年树太久,树根已经全部缠绕到了一起,那树根要自泥底下钻出来,便必须要崩断早已经覆盖在它上方的那些树根。
重重叠叠几无所尽的根须一时间全部断裂,那老树发出阵阵痛呼,抖得整个巨大树冠都像个筛子似的,树叶萧萧落下,而孔希抬着头,谨防每一只掉下来的毛虫。
那老树几乎将自己连根拔起,它那些蔓延出来的根茎便如它的四肢,它缓慢地开始依靠自己的根茎开始挪动自己巨大的树干,而随着他的挪动,只见它树底根的最正中心,居然落地嵌了一扇巨大的金色雕花大门。
那金色的雕花大门已经色泽昏暗,它埋在泥土里,被树枝根茎纠缠已久,上面的那些曾经本应精致的花纹已经被磨损,只露出了一些晦暗又模糊的纹路起伏。
那老树忍着剧痛道:“快——进——快——!”
凤三知挥了挥手,三个羽族便走至那金色雕花大门,蹲下身体用尽力气去拉那门把手。
只听得一声沉闷的“嗡——”声,那大门被缓缓打开了。
金色的大门底下是幽深昏暗的的一道道阶梯,阶梯是凿石所建,因着潮湿之故,上面已经爬满了深绿色的青苔,一看便知滑腻得很。
奉今明挥了挥衣袖,八个玄衣人便已举了准备好的火把率先入了地道。
奉今明跟着拿了一把燃烧得烈烈的火把,看了高平一眼,便掀了摆低头走了下去。
高平和孔希各举了一把火把跟在奉今明身后小心翼翼踏入。
凤三知望着那个少年背影,搓了搓手指,笑了下,然后负手,慢慢走入地穴。
一行羽族人断后,金色大门轰隆一声再次合上,老树再次慢慢挪动到了金门之上,一切归旧的时候这棵老树几乎是松了一口气。
它晃了晃枝头的树叶,叹了一
', ' ')('口气。
这一次伤筋动骨,怕又要睡上两百年了。
******
阶梯满生青苔,越是往下走湿气越是重,两旁石壁上刻了形形色色的人形画像,高平举了火把粗粗扫过便知这定是千年以前的东西。
他一眼扫过的石壁上刻画了人身鱼尾形象的妖物,那是千年前便被灭族了的鲛人,就是高平,也不过是在皇宫内的藏书阁堆满了灰尘的老书里翻阅到过这种妖物。
传说里的男性鲛人貌美至极,常为人所掳,被贩卖作禁脔。只这男性鲛人除了貌美之外也凶狠嗜血至极,常在床榻之上弄死买主,甚至曾有鲛人吃了那买主半个脑袋的事情闹出来。
听说前朝宫廷里便豢养了许多鲛人供皇族把玩,那些鲛人被磨平了牙齿,剪掉了指甲,甚至还有被弄瞎了眼睛的割了舌头的,只日日泡在泉水里,前朝皇族极其淫靡,常招大臣一起酒池肉林,那些美貌鲛人有的被抓上岸来被人奸淫,有的则被当做鱼放置在巨大的红铜锅子中被人煮熟分食。
高平分心地一边看壁画一边走路,一个不当心,脚下一滑便险些摔倒,身边孔希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扶,那高平已被人接在了两臂之间。
这地底本是潮湿阴郁,那些粘腻的腥气一直飘忽于鼻尖,高平一直皱着鼻子,可他这一摔,不小心摔倒了身后凤三知的怀里。
这疯子别的不说,身上是真香。那些浅浅淡淡的花香味一下子冲散了鼻尖那点叫人作呕的腥气,高平抽了抽鼻子,借着前前后后的火把瞄了凤三知一眼。
凤三知待高平站直了,却没收回手,还是那么一副坦坦然然的模样搂着高平的腰肢,那张漂亮的脸蛋叫人真是看不出丁点儿的情绪。
孔希没扶住人,侧过头看看高平,又看看凤三知,抿了抿唇。
他玲珑心思,便不多说,只高高举起火把,嘱咐了一声公子小心,然后自己便侧身替高平照亮脚下的路。
高平能闻着好闻的味道,便不乐意叫自己的鼻子受罪。
叫凤三知搂搂腰也算不得什么吃亏,于是便也坦坦然然地借着那光继续往下走,甚至因着有凤三知看顾着的原因,他明目张胆地开始东张西顾。
这处洞穴挖的极深,五六步,十来步便是一个平台,平台上摆放了早已经碎裂了的陶泥罐子。
高平虽好奇,却到底不乐意自己伸手去翻里头是什么东西。
他们走了很久,过了许多个平台,高平没特意记数,只走了那么深,却依旧还未到底。
奉今明捡了个石子,用了内里往下头扔出,细碎的声音从深处传来,他凝神细听,道:“距离穴底已经不远了。”
众人又走了一会儿,耳边传来了细细的水流声音。
只有活水,才能有着水流声音。
听到了水声,奉今明神情微松,转头笑望了高平一眼,高平正扯了凤三知的袖子盖在自己鼻子上,奉今明不由一愣,然后低下头笑意更浓了些。
再走不过几百步路数,众人终于见了水。
可是不同于原先所想的那样,这处水竟不过浅浅一掌之深,从石门略高处的泉眼慢慢涌出,然后落如一个巨大的莲花模样的水池之中。
他们走到底了。
而到底是一扇巨大的石门,石门外除了一个古怪的莲花池子其他什么都没有。
奉今明绕着石门仔仔细细查看了一周,然后回过身来又去仔细查看这用玄石雕刻而成的黑色巨大莲花池。
奉今明甚至低下头,凝神嗅了一下这一汪池水,然后他抬起头对众人道:“这水是新鲜的,这莲花池子底下是空的,外头的水引入莲花池,由玄石净化过了水,然后再被送到地底下。”
孔希惊讶道:“这底下还有东西?”
这边搂着高平的凤三知说道:“我们的路,本就在莲花池底下。”
高平看向凤三知。
凤三知则对着奉今明道:“这莲花池,你挪还是本君挪?”
奉今明围绕着玄石池子走了一圈,然后笑道:“怕是要劳烦凤君了,臣只能砸了这东西,要完整不动却难。”
奉今明多识相,叫凤三知越发觉得高平这个心腹的确不错。
然后凤三知朝着这玄石莲花池深处右手,摊开的掌心慢慢握成爪,便似是握住了这整个莲花水池一般,他手掌心中露出一丝荧绿色的妖光,这是八百年老妖的妖力,挪动一个玄石池子到底不在话下。
那盛满了水的莲花池子被凤三知一寸寸挪到了旁边,露出了那水池底下白玉雕琢一人大小的洞口。
自那洞口往下照去,便只见一流轻淌的浅溪正缓缓往下游流去。
玄衣几人先行自洞口跳下,奉今明随后,借着是高平,孔希,凤三知,一如入穴时的顺序,几个羽族收尾。
脚踏入实地,便知这溪池水在源头时并不深,而借着火把的火光一照,便是高平都不由愣了一下。
这处八尺高的地方竟然四周全部贴满了汉白玉,从顶至脚下溪
', ' ')('水所浸的地方,莹莹白玉千年依然如新。
这溪活水也不知通向何方,若是整个通道都由汉白玉所造,那该是何等奢靡。
一行人涉水而进,脚下的汉白玉通道是稍稍倾斜的,越走水便越深,而在走至水位及膝处之后,整个空间便豁然开朗,众人举着那么多的火把竟然还照不亮这边一角。
从及膝处走至这空旷的地界后,两边更是出现了汉白玉所筑的阶梯,阶梯两旁则是雕刻了麒麟图案的扶手。
一行人自水中走上阶梯,阶梯之上依旧是铺陈了汉白玉的台子,这台子临水而建,带着稍许的弧度,想来应该是围绕着整个巨大的水池子。
阶梯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水池,阶梯之上,是围着整个水池建造的白玉观台,奉今明举高了火把,凤三知摇了摇头,招手示意一个羽族上前来,那青年羽族旋身化作了一个半人高的浅蓝色鸟雀,它用鸟喙衔住了火把一个振翅便扑飞到了高处。
待那蓝色鸟雀飞至最高处,众人这才看清,那洞穴顶至水池竟少说有百尺高,那洞穴顶部随着那火把的火光映照闪耀出了点点星芒,宛如深夜漫天繁星一般,而他们所站的白玉台子之外那一汪深不见底的水池则亦是巨大得过分,那些黑漆漆的水在火光下泛着细碎的鳞光。
正在此时,他们忽地听到了一波水声。
那仿佛是巨大的鱼尾掀开水波拍打浪花的声音从火光未照亮之处传来。
众人举着火把,而四个玄衣人已经握刀,悄声靠近声音所发之处。
整个空旷的洞穴里除了那细碎水声之外,几乎能听到他们的呼吸声,奉今明微侧过头,他似是凝神在细听,可是突然的,他的神情微微一变。
高平看清了他的神色,只未及细想,便连他也听到了那个声音。
那是极其暧昧又淫靡的声音,似是从不远处的传来。
只消知晓人事,便不可能听不出这个声音。
那是男子肉棒进出湿润小穴发出的声音,那是压抑不出而呻吟叫唤出来的声音。
飞于顶上的蓝色鸟雀忽而低翔,直俯冲至声音传来之地,它口中所衔火把便照亮了那靠着水岸一滩光滑的汉白玉台阶上的景象。
高平听到了身后有人倒吸了一口气。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