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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警塞给他一把黑色的伞挥着手让他以后好好干,然后又转身回到门内,直到站在马路边,修·哈里森仍觉得有些不真实。
这种阴雨连绵的天气每年都会持续一段时间,可真正置身其中的感觉却又如此陌生,宽阔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偶尔有车辆经过,碾过路边溪流一样潺潺流入下水道的雨水里,溅起破碎的水花。
雨水落在伞面上发出沙砾般细密的声响,修·哈里森打着伞沿着人行道漫无目的的行走,他没什么想去的地方,也没什么可去的地方,他就只是在走路而已。
这个世界好像没有什么变化,可细细看来却又觉得哪里都不一样了,但他也说不太出来哪里变了,他十年前就不在意这种无关紧要的东西,因此十年后的今天就更难回忆起了。
该去哪呢?要去哪呢?
他迷茫的脑海中冒出一个模糊的念头——
伯纳德。
大脑忽然清明起来。
他看看自己装着行李的小箱子,那里面放着他在监狱里得到的一切,大部分是来自伯纳德的信件,他想起最后收到的那封信里写着——
“……如果你感到无处可去,那就来找我吧,我随时恭候。
你的,伯纳德。”
关于这封信的回复,修曾经犹豫了许久。他从未见过伯纳德,二人的交流仅限于十年来不间断的文字交流,伯纳德也从未隐瞒过他对修怀有欲望这件事。
……修并不排斥,他本来就是同性恋,他本来就喜欢伯纳德。
他们的交流除去初识的阶段以外完全是情人的口吻。偶尔看着信件里某些露骨的字句,他甚至会不自觉的脸红发烫,然后夜晚躺在床上反复的回想。
让他纠结的,是伯纳德对此表现出来的态度。
伯纳德会养着他,给他钱,给他住的地方,会尽可能满足他的一切要求,同时不会干涉他的一切事项,只是,伯纳德希望能和他上床。他的口吻像平时一样温柔,但给人的感觉却是难以形容的不同。修知道伯纳德常常会把自己当做孩子,那种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舍不得打骂的大人们只能好声好气的用零食玩具或者其他东西引导他们长成自己希望的模样。
或许有的人会觉得这样的态度令人恼火,但至少对修而言,这种感觉让他觉得自己是被宠溺在意着的。
可是这一次伯纳德希望的并不是修想要的。他为修指出的方向是朋友、晚辈与情人。他会爱他,会养他,会与他上床,可他们之间的爱并非爱情,支付的金钱则更像是对于修付出身体的补偿。
他像是有意的划清了一条线。
修并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毕竟伯纳德的信里并没有这些内容,年长者只是表明如果修愿意同居,他完全可以为无亲无朋的修提供一些资金与人脉方面的帮助,同时还礼貌的表明自己绝不会干涉修的自由。
让年轻人在意的是,对方完全没有提及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他给了修选择的余地,仿佛全然不在意年轻人会不会就此离开。或许是因为要见到伯纳德了这件事情让他患得患失,那封信放了快一周,他才终于写下了回复。
“……我很乐意与你同住。
你的,修。”
试试吧,就算真的只是情人……
伯纳德愿意为他付出那么多,他回报一点也无所谓。
世间一切事情难免有几件会出错,比如伯纳德并不知道修今天出狱。
修的回信还没有到,伯纳德以为他至少得再过几天才会来找自己,或许也不会来。门铃响起的时候,他正和保罗讨论晚上要吃什么,伯纳德非常认真的请求他包揽今天的晚餐,作为回报,伯纳德会去洗碗盘。
他能做到让保罗满意的也就只有洗碗这种没技术含量的小事了。
看起来相当不好惹的红发男人出乎意料的有一手精湛的厨艺,并且有点强迫症,不喜欢脏乱。在家务方面不知道甩了懒散的艺术家多少倍。
恰巧这时,门铃响了。
“你叫了外卖?”老人原本期待的表情一下子垮下来。
“……或许是邮差。”保罗回答他。
伯纳德不做声,若无其事的转移了目光。保罗知道他有许多笔友,甚至了解他们中很多人的生平。这并不太难,只要搜索那些人的名字,就能轻而易举的知晓他们的过往。
保罗自己也曾是这些笔友中的一个。
拳击手当然知道这句话能噎住伯纳德,因而说完了就走去开门。近郊的房子虽然僻静,但治安也实在一般,入室抢劫的新闻时有发生,开门前寻求帮助的可怜人可能在开门后就成了要人命的恶魔,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壮年人当然比一个老头子更有威慑力。
抛去略显暴躁的性格,他其实是个很体贴的人。
外面是个年轻男人,手里提着雨伞,猫眼里的视角有些扭曲,保罗看着小玻璃片映射进来的那人略微变形的脸,只觉得似乎是在哪里见过他。
但这个念头
', ' ')('只是一闪而过,他想不起来自己认识这样的人。保罗打开了门,门外的人露出一副意外的表情,他们对视着,电光火石之间,他忽然意识到了这个人是谁。
……
修站在这扇紧闭的房门前犹豫了许久。他回头看向自己来时的方向,重重乌云堆叠显得天空极低,远处教堂哥特式的尖顶仿佛直刺苍穹。最后他转过头来按下了门铃。
他在心里描摹着伯纳德的形象。修知道伯纳德大学学的是心理学,毕业后自学成为了颇有名气的画家。伯纳德的创作巅峰恰巧是在修十几岁的时候,那时他是艺术界炙手可热的人物,任何决意踏足美术事业的人都听说过他。在这十年里修常常可惜自己为什么对绘画毫无兴趣,不然他或许可以从记忆里翻出些有关伯纳德的影像。
他猜伯纳德一定善解人意又风度翩翩,人的教养是可以从文字里透露出来的,即使已经六十多岁了,可他的话语仍然显得天真自由,同时又善于凭借自己对他人心理的惊人洞察力将每一次交流都变得妥帖而愉快。修想,那必然会是一个慈父般亲和的老人。
然而开门的是个高大的陌生男人。
“修·哈里森?”虽然用着疑问的语气,但红发男人的表情却是全然笃定的,这种明知故问里带着一种挑衅的意味。
他们之间有那么一两秒的静默,寂静的街道上只有连绵的雨声。
修看着他。黑发蓝眼的年轻人脸颊上还生着小雀斑,看起来很安静,像是学校里很会读书的那种好学生,站在保罗面前显得非常瘦弱。他们两个站在一起,构图的主题会让人自然而然的想起霸凌。
但是修毫无惧色。
“我是修,”他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缓缓开口,表情沉静,眼里冷淡,“但是我猜你不叫伯纳德。”
“啧,”保罗回头往客厅里扫了一眼,玄关遮掩了视线,看不见内里,他知道伯纳德就坐在那里。
“进来吧。”
保罗没再管身后的人,径自走进去。修丝毫不见外的跟在他身后,还带上了门。坐在沙发上的老人看见他们一前一后的进来,表情里满是茫然。
保罗一进来就大马金刀的坐进了沙发里,浑身的气势都透露出宣誓领地的信息,只有修沉默的站在一旁。
“你出狱了,修?”伯纳德拍拍自己另一侧的位置,一边示意修坐下一边关切的询问蓝眼睛的青年,“怎么不告诉我,我该去接你。”
修·哈里森显然兴致不高,尽管伯纳德像他想象中一样,甚至看起来更好。他不自觉的瞥了一眼保罗,然后坐下,表情越发冷淡,说:“我给你写了信,看情况你并没有看到。”
“哦,大概是我们的快递员给自己减少了一点工作量。我很抱歉,修,没能去接你。”他挨近了一些给了修一个颊吻,老人脸上的愧疚丝毫不作假,这让修的表情缓和了些。
“没关系。”修低声说。
旁边的保罗露出一副牙疼似的古怪表情,在修看不见的地方他给伯纳德递了个眼刀子,得到了老人故作无辜的微笑回应。他没有再问老人要吃什么,也没有要进去厨房的打算,红发的男人起身走上了二楼。
他们三个人今晚大概只能点外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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