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那个英俊而高贵的男子,她谈不上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只知道他一念之间的喜怒,便可以改变自己的一生。身为吴家不得宠的一个庶女,这些年来她和母亲受尽了委屈,忍气吞声,仰人鼻息。若能从此得到盛王的宠爱,被赐予一个孺人或王妃的名分,那么,以后阿娘在家中就再也不会受嫡母欺负了吧?
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这些年的隐忍和努力都是值得的。
梳妆已毕,吴清越在镜中对宝珠嫣然一笑,问:“怎么样,我今天好看吗?”
“好看,真是太好看了!”宝珠连连点头,心里是真的替主人高兴,“一会儿殿下见了吴娘子,肯定会为您着迷的!依奴婢看,只要您今晚能讨得殿下欢心,说不定过一阵子就要封您做王妃了呢!”
“你这丫头,小嘴儿还真挺甜的。”吴清越矜持地一笑,眉目间却颇有得意之色,“借你吉言。走吧,咱们可不能让殿下等得太久。”
暮色将至,原本就阴云密布的天空显得更加晦暗。主婢二人才一出门,就见杜若的母亲同昌郡君吴氏搀着女儿从远处缓缓行来,侍女阿昭在另一侧扶着,尽量不让伤病交加的主人因虚弱而摔倒。一纸休书递到面前时,杜若便已不再是昔日那高高在上的王妃,必须尽快搬离盛王府。杜若之母虽心有不甘,但女儿与太医何仲文之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因而也不敢说什么,只得灰溜溜地把女儿接走。才走了一会儿,杜若就已累得站都站不稳了,单薄的身子在萧瑟的晚风中微微打着颤,宛如一块被遗弃的碎纸片。
吴清越款款迎上前去,微笑着问:“姐姐这就要回家了么?”
“哦,是吴妹妹啊。”一见是她,杜若唇边不禁露出一丝苦涩的笑,“何为世态炎凉,我今日总算是见识到了。从前贵为王妃,每天不知有多少人争着抢着来巴结我,如今一朝被废,却只有妹妹一人还肯过来送送我。”
“姐姐误会了,我并不是特意来送你的。”吴清越优雅地抚了抚鬓边发丝,语气轻柔而残酷,“殿下邀我过去一起用膳,不想竟正巧遇上了姐姐。对了,我正好有一事想要请教姐姐呢,姐姐是侍奉过殿下的人,想必知道殿下在床笫之间有哪些喜好吧?妹妹今夜初次承宠,心里着实有些紧张呢。”
“什么?你……”杜若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却喘息着说不出一句话。
杜若之母从前亦见过吴清越,见这位出身书香门第的女子说话竟这般露骨,不禁厌恶地微微蹙眉。
吴清越仿佛察觉到失言般捂住了自己的嘴,轻轻巧巧地一笑:“噢,是了,姐姐这些年一共才服侍过殿下两次,其中一次是新婚之夜,新郎官半夜就弃你而去;另一次也是几年前的事了,听说殿下之所以肯过去敷衍你一下,还是人家裴娘子好言相劝的结果……我真是一时心急问错了人,姐姐若是当真精于此道,恐怕就不会落得今天这般下场了吧?”
她一改平日里温顺谦卑的模样,字字句句皆是挑衅。
杜若一向自矜身份,何尝被人用这样刻薄的话当面羞辱过,一时气得浑身发抖,脱口道:“吴清越,我素日可待你不薄,你竟然昧着良心这样落井下石!你、你就不怕我……”
吴清越淡然反问:“我怕你什么?”
杜若不由一怔。是啊,如今自己已不是尊贵的正室王妃,而吴清越却还是亲王之媵、堂堂正正的朝廷正六品命妇,论身份实是在自己之上。就算她出言不逊、咄咄相逼,自己又能把她怎么样呢?时移世易,两人的地位已经彻底颠倒过来。杜若越想越气,还没来得及反唇相讥,一口鲜血就猛地喷了出来,身子一软栽倒在地,顿时不省人事。
“阿若!”同昌郡君吴氏忙蹲下来扶住女儿,与阿昭一起手忙脚乱地掐她的人中,再度抬头看向吴清越时,几乎恨得目眦欲裂,“贱人,收起你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吧!你以为一时得宠就能保住一世平安么?哼,帝王家的男子都是冷血无情之人,迟早有一天,你的下场会比我女儿凄惨百倍千倍!”
吴清越不再理会这一对母女,只是以胜利者的姿态傲然冷睨她们一眼,随即扬长而去。
昔日曲意逢迎,今朝扬眉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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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王的寝居内,偌大的厅堂中只有一人端坐于几案前,案上摆着一壶酒、几道菜,菜肴都用盖子盖得严严实实的,却不知里面都是些什么。吴清越暗自定了定心神,以最优美的姿态走过去盈盈下拜,婉声道:“劳殿下久等了。”
李琦伸手一指自己对面的位置,微笑道:“请坐。”
吴清越依言落座,只见面前的男子笑容随和,全无平日里的威严冷肃之态,心中便也放松了几分。
李琦看了看跟在她身后的小丫鬟,仿佛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叫宝珠。”不想竟意外得到盛王关注,宝珠心中霎时涌起一阵喜悦,见房中并无其他侍女,便殷勤地上前为二人布菜,“能侍候殿下用膳,是奴婢的荣幸。”
宝珠逐一打开盖子,却见那碗碟中盛着的菜肴颇为古怪。
这些不都是药膳么?无缘无故地,殿下唤吴娘子过来吃这些做什么?难不成是想让她调养身子早日怀上子嗣,还是……
李琦留心观察着她的反应,须臾,唇边忽然露出一抹莫测的笑意,指着桌上的菜肴向吴清越介绍道:“这一碗是参芪乌鸡汤,这一碗是雁肉羹,旁边的两个碟子里分别是薏苡仁和红花药粉。吴娘子若是喜欢,不妨把薏苡仁放到雁肉羹中,再把红花药粉加到乌鸡汤里,估计味道会更加鲜美可口呢。宝珠,你说是不是?”
吴清越登时脸色一变,强自镇定道:“宝珠,你先退下。”
一看到那碟红花药粉,宝珠心里亦是咯噔一沉,心知去年收买白芷给裴孺人下药的事败露了,双腿都不自觉地打起了哆嗦。原来盛王殿下都已经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然而直到此时,吴娘子却仍是竭力催她离开,试图在最后关头保全她的性命。能跟随这样有情有义的主人,她何其幸运!
不,她绝不能撇下吴娘子自己临阵逃脱。
见她迟迟不走,吴清越急得脸都白了,忙又低斥一声:“宝珠,我让你退下!”
宝珠却将心一横,跪在地上重重一叩首:“殿下,奴婢认罪。奴婢一人做事一人当,还请殿下不要迁怒于吴娘子。”
李琦不动声色地看了吴清越一眼,笑容依旧和煦:“果然是你。原本我还不太确定,现在你的丫头都已经招了,想必你也逃不了干系。”
吴清越面色惨白如纸,颓然看向伏地叩首的宝珠,几近绝望地叹了口气。
宝珠这才知道自己弄巧成拙,忙急急解释道:“殿下明鉴,谋害裴娘子腹中胎儿一事是奴婢一人所为,与吴娘子无关……”
“是么?那当初谋害杜氏腹中胎儿一事呢?”李琦抓了一把薏苡仁放入雁肉羹中,亲手为吴清越舀了一小碗,目光灼灼,“与谋害紫芝时手法如出一辙,然后又嫁祸给与你交好的许倩。吴清越,你敢说这些事不是你做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你这如意算盘打得还真不错,竟一直把我蒙在鼓里。”
吴清越自知无从辩白,只是幽幽一笑:“殿下不是不想要杜氏的孩子么?我还以为,自己这么做是顺了殿下的心意呢。”
“你很聪明。”李琦赞许地颔首一笑,“那么,接下来要怎么做,就不必我明说了吧?”
吴清越身子一震,脱口道:“不,你没有权力杀我!”
“杀你?”李琦轻笑一声,抬起手,目光投向自己修长而洁净的五指,“我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你还是自行了断吧,至少我能让你的身后事办得体面一些,而且不会牵连到你的家人。你最好快一些,否则,说不定我会改变主意的。”
吴清越默然不语,只觉得一瞬间冷汗就已浸透了贴身的衣衫。
他的脸上犹带笑容,然而一双眼眸却冰冷彻骨,让人不敢直视。她的目光也不自觉地落在他修长优美的手指上——那样好看的一双手,可以温柔地将心爱的女子揽入怀中,也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可悲的是,她从来都不是他心爱的女子。
宝珠闻言惊得面如土色,连连叩首哀求:“殿下,吴娘子纵有过错,却也罪不至死啊!奴婢甘愿承担一切罪责,求殿下放吴娘子一条生路吧……吴娘子日后定会避居世外,再也不会参与到这些纷争中来,不会让殿下烦心的……”
“想走?晚了。”李琦拿起酒壶斟满一杯鸩酒,递到吴清越面前,“当初我不是没给过你机会。吴娘子,请吧。”
吴清越接过酒杯,双手颤抖得几乎要把那夺命的鸩酒全都泼出来。
“吴娘子,不要!”宝珠膝行上前一把抢过酒杯,仰首一饮而尽,“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为此付出代价的话,就让奴婢来吧!”
李琦正欲起身离开,见此情形,只是一指那酒壶漠然道:“你们不用抢。酒,我这里有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