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村睡得很沉,半个小时都还没醒来,最后我不得不把他摇醒。
“啊……是折啊。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躺在这里?”
摇了没两下,真村就睁开了眼皮,迷糊地伸手揉着眼角。
“刚才我们去完盥洗室,我提议在这里休息一会,谁知道你坐下来没一会就睡着了。”
我随口编了个谎话隐瞒过去。真村听后就露出有些奇怪的表情,不过在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后,还是放弃似地晃动脑袋“是这样啊?怎么好像有些记不清了呢?”
“大概是你睡得迷迷糊糊想不起来了吧。”
“哦,这样啊。不过我们真的去完盥洗室了吗?为什么我感觉现在还想去呢。”
“水喝多了而已。”
……
当我和真村一起回到东郊河畔时已经是中午了,河边练习的人减少了很多,想来应该都是去市集区吃东西了。我在疏落的人群中一下就找到了纱和美嘉,她们两个闲着无事,竟然穿戴上防护用具,正举着铲子,小心翼翼地铲除冰块多余的部分。
那一块练习用的冰块在我和真村离开时还不成样子,但现在已经有了一点简单的轮廓了,可见两个女孩绝对费了不小的力气。
“纱,美嘉。我们回来了。”
我一边伸着手朝她们打招呼,一边思考着当她们询问起刚才的不告而别时,应该怎样糊弄过去,事实上谎言早在刚才就编好了,现在不过是组织语言而已。
正当我准备着一旦两个女孩问起来,就将谎言脱口而出时,目光却不经意地落在了纱的身上。她斜戴着不算合适的面罩以及护目镜,由于过于宽松,每隔一会就要伸手去扶一下,让它们不会从脸上滑落下来。而且由于面罩和护目镜都是挂式的,她还将红发扎起来,团成一团后,用一根出自六识小姐手中的木质发簪束了起来。
纱每用铲子在冰块上凿几下,都会停下来观察一番,然后才继续举起铲子朝冰块凿去。当她挥动铲子时,红色的发团就轻轻跳动起来,显得格外有趣。
“折,答应我好吗?请永远不要欺骗我,如果有不能对我说的话,那么向我保持沉默就好了。”
看着这样的纱,我不禁回忆起她曾对所我说过的这句话,以及那时她满怀希冀的表情,心头莫名一颤,打消了通过谎言隐瞒过去的想法。
等了一会,纱和美嘉仍然自顾自地雕凿着冰块,仿佛没有察觉到我和真村就站在旁边一样,于是我不得不再次呼唤她们“纱,美嘉。我和真村回来了,换我们来弄吧。”
结果又是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反应,两个女孩不苟言笑,专心的对付着眼前的冰雕,一幅什么都没听到的模样。身旁的真村拉了拉我的衣袖,凑近来低语“她们肯定听到了,只是装作看不见我们。”
“我知道。”
我朝着他点了点头,心知她们两个是因为我和真村刚才突然离开的事而生起了气,所以刻意的装成无视我们两个的样子。不过这样赌气下去也没什么意义,而且事情本身就是我做错了,还让她们等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所以我诚恳地低下头,向她们道歉“对不起,刚才我和真村有点事情走开了一下,没能告诉你们。非常抱歉,请原谅我们。”
“哦。”
这次美嘉有了反应,她放下铲子,摘下面罩和护目镜抓在手中,转过身来单手腰,双颊鼓起“就这样一句话吗?诚意呢?没有人告诉你们道歉要有行动表示吗?这样毫无诚意的道歉我和纱都不接受。纱,你说对不对?”
“恩。”
纱也停下了动作,淡红色护目镜玻璃下的双眼弯成了月牙的形状“要有补偿哦。”
“你们要什么啊?我可没什么东西给你们。”
真村挠着头,一幅伤脑筋的样子。我则耸了耸肩,“哈”地叹了口气“有什么条件你们就提出来吧,不过我不保证能做到。”
听了我的话,纱和美嘉互相对视,一幅计谋得逞的样子。然后美嘉轻拍着自己的肚子,露出愁眉苦脸的样子“我肚子饿了,想吃东西。而且站了那么久,脚也很累了。”
“我也一样。”
纱动作轻柔地把眼罩、护目镜摘了下来,又把盘起的红发放了下来,因为没经过整理,看起来有些凌乱。这时她歪了歪头,偷偷地朝我看过来,像偷食的猫咪。
我心中了然,自然地走到她身旁,伸手帮她打理散落下来的红发,将纠缠在一起的发丝解开,再一一捋顺。发丝光滑柔顺,有着和最上等的丝绸相同的触感,又带着一种隐隐的草木香味,抚摸时令人感到格外舒服。
纱稍微低下头,不过这次她倒没有脸红了,显然已经逐渐的适应了我帮她打理头发的行为。
对于这一项工作,我也不感觉麻烦,因为无论是帮静还是纱打理头发,都谈不上是辛苦或是惩罚。相反的,这一过程更像绘画,可以顺着自己的心意整理她们的发丝,当看着凌乱的发丝在指尖逐渐变得赏心悦目起来,我的内心中就满是成就感与愉悦感。
“也就是说,要我们去帮你们带吃的东西过来咯?”
在我帮纱打理头发的时候,真村朝美嘉询问起来,他大概觉得麻烦,脸上带着不情愿的表情。但美嘉没理会他,她只是低着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好一会才抚摸起自己长到肩膀的黑色短发,低声喃喃自语着“我是不是也把头发再留长一些会更好呢?可是打理起来好像很麻烦的样子。”
我瞥了她一眼,觉得她虽然留上长发也不错,但短发却更加适合。
美嘉低着头思考,对真村视若无睹,直到真村伸手在她眼前连连晃动,她这才抬起头瞪了他一眼“晃什么晃,听到了啦。真村,你这个笨蛋,真是大笨蛋!我怎么可能会是叫你们把食物带回来呀?这么冷的天气,等你们把食物带回来早就全部都凉掉了。让我们吃那种东西,你是想要我和纱都生病吗?”
“那到底要我们怎么做?”
真村挨了一顿骂,无辜地耸了耸肩。美嘉又瞪了他一眼,忍不住叹了口气“算了,真是输给你了,我的意思是要你们要背我和纱。我现在是一点都不想走路了,脚有些痛,肚子也好饿。用手敲了那么久冰块,感觉也变得麻麻的了——我不管,我一定要你们背着走。”
“那就这样吧。我来背纱。真村,你背美嘉吧。”
我恰好帮纱将红发理顺,于是伸展了一下双臂,走到纱面前弯下腰,示意她俯下身来。纱犹豫了一下,之后撩起裘皮大衣过长的衣摆,将它们分开到两边,这才趴到我的背上,并用双手环住我的脖颈。
“可以了吗?”
我感觉到后背一沉,呼吸不禁加剧了一些,但还是尽力的维持住不让身体抖动,避免让纱感觉到我有些吃力。
“恩,可以了。”
耳畔传来纱甜得仿佛蜂蜜般腻人的声音,由于她的下巴正架在我的肩膀上,她的声音显得格外的清晰、悦耳,又夹杂着淡淡的香味,让人不自觉的产生一种身体一轻、仿佛可以背负着她直到永远的错觉。
(纱的声音可以参考东子的cvあじ秋刀鱼,我个人很喜欢这种声音。)
纱的身体很轻,也很柔软,如果放在以前的时候我要背起她,大概只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换了现下还没发育开的身体则稍显吃力。
当我用双手环住纱的腿弯后,好不容易才站了起来,身体控制不住地晃动了两下,好在脚下没有积雪和碎冰,这才没有滑倒。
“折,没问题吗?要不还是算了,我们休息一下再走过去。”
虽然晃动很轻微,不过纱还是敏感的察觉到了。她伸手轻按着我的肩膀,将脸从我的右边肩膀上方探了出来,像是打算看看我的表情,好判断我是不是吃力一般。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我的表情,不过倒是感觉自己的耳廓与脸颊与一片细腻冰凉的皮肤紧贴在了一起,很舒服。
“没关系,不是很重。”
我摇了摇头,虽然确实算不上轻松,不过这种话对于一个有着成年男性思维的人来说,要说出口还是很难的。
“那小心点,如果背不动了就把我放下来吧。”
纱的声音变得安心起来,她静静地伏在我的背上,一动不动了。这时我才抽空看向美嘉和真村,发觉真村一脸艰难地俯下身,而美嘉像是骑马一样的坐在他的背上,使得真村根本难以直起腰来,更别说站起身来了。
“美嘉,你好重啊!快点下来!我背不动你啊。”
真村的脸憋得通红,额头上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偏偏他又不敢伸手去推美嘉,只好大喊大叫起来。
“首先呢,我一点都不重;第二,明明是你太没力气才对,你看看折,一下子就把纱给背起来了;第三,我觉得你肯定是欠揍了!”
美嘉的表情变得有些阴森,她伸手捏住了真村露出一小截的脖子肉,左右旋转了起来“现在背不背得动了?”
“啊……会痛啊!别拧我脖子!”
真村痛得直喊,差点把美嘉摔了下来。我看不下去,两人如果继续这么闹下去,等下说不定会有人受伤,于是走上前去轻扯美嘉脖子上围着的墨色围巾“美嘉,你先下来。像你这样骑在他背上,他根本不可能站得起来。”
美嘉轻哼了一声,不过还是从真村背上下来了,这让真村总算能好好地喘上几口气。这时我又指点真村“真村,你稍微低下头,就弯下腰就好了,不用蹲下来,那样对你来说不容易起身。”
在我的一步一步指点下,真村总算是顺利的把美嘉背了起来,虽然看起来有些费力的样子,不过也算没问题了。然后我又分别叮嘱了真村和美嘉,要真村慢点走,不要贪快,累了就停下来休息。而对美嘉则要求她不要在背上作弄真村,更不能乱动。
叮嘱完后,我们就慢悠悠地朝着市集区的方向走去。这时候已经到了吃中餐的时间,大多数来练习冰雕技艺的人们也都放下了工具,三三两两的朝着市集区走去。一般来说,在雪祭期间,基本上大多数的人都会选择以各个小吃店免费的小吃来充当中餐与午餐——至于早餐则没有。
由于我和真村都背着人,所以没有选择走冰墙上的近道,而是选择从东边的入口进入活动区域。因为走的是远路,所以除了我们四人以外,再看不到其它的人。
我们并不急迫,一路上走走停停,偶尔看到汊流中有冰花飘荡,就停下脚步来观赏一阵,略作休息,然后才继续前行。纱很安静地趴在我的背上,但是环着我的脖子的双手却显得有些紧,像是害怕滑下去一样,又仿佛是害怕我消失掉。
虽然脖子被勒得有点不舒服,不过我不打算说出来,只是低着头,尽量避开有积雪以及结冰的路面,找粗糙平坦的位置落脚。又不时回过头观察真村以及他背上的美嘉,确保他们没有摔倒在地,并且有在好好的走路,而不是在拌嘴。
“折的背上,很让人安心。”
当休息了一会后再次开始行走,纱轻柔的声音传入我的右耳,仿佛是低声呢喃,又仿佛是说给我听“好想,好想就这样一直让折背着呢。不过折会很累的,所以还是不要了。如果……如果有一天,折觉得累了,把我放下来也没关系。”
最后一句熹微得近乎难以听见,不过我依旧听得清楚,就算是维持着石头思考方式的内心中也不禁掀起了层层涟漪,有种情感悄然蔓延,虽然转瞬即逝,却让人不自觉地想开口说点什么。
“不,我可以永远背着你。”
“纱很轻的,无论背多久都不会感觉到累。”
“没关系的,只要纱还愿意让我背着,我就绝不会把你放下。”
……
种种煽情的话在心中掠过,但我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因为这些话在现在说出来,无论是对于纱还是对于我来说都太早了,更何况我当下的心境也不是真正能体会这一情感的时候。
说到底,我的内心到底对纱抱有的是怎样的情感,就连自己都还没有认证去思考与理顺过。从某种程度来说,我认为自己对纱的情感更接近于长辈对晚辈的宠爱,同时混杂着利用者对被利用者的愧疚与歉意。当然,其中或许也有着朋友之间的友情——但这一些,都不能认为是那种独一无二,非对方莫属的情感。
而纱对我抱有的情感又是什么呢?虽然她有着比同龄人更加成熟的思想,但她的情感又真的不是一种恋父情结、或是对出众的同龄人的崇拜么?在她不能准确判断自己的情感之前,所作出的一切选择其实都是盲目的,只能当做小女孩天真的呓语,而不能称之为真情实感。
所以这些煽情的话我不应该说出来,至少不应该是在现在说出来。
好在纱在呢喃声落下后,就恢复了安静,轻柔的身体也一动不动的,背后传来的逐渐变得均匀的呼吸声仿佛在述说着她已经在我的背上陷入了梦乡。
我稍微侧过头,看见她的眸子确实已经阖上了,逐渐有了六识小姐三分神采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像是梦到了什么美梦一般。她的下巴靠在我的肩膀上,几缕轻柔的发丝被冰冷的风吹起,在我的脸上划来划去,有些痒痛,却又有种说不出的舒服。
看着这样的纱,我的心中生出了一种背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的错觉,仿佛如果动作稍微剧烈一些,就会叫这宝物消失无踪。
于是我将脚步又放缓了一些,不求能让这一刻永远定格,却但愿此刻的时间能流逝得慢一些,好叫我能留出回味余韵的空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