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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大人看着此时还尚不知晓后面即将发生悲惨事实的张丑人跟着那小厮亦步亦趋地走到一张八仙桌前,桌旁坐着四五位锦衣富家公子哥,他们身边坐陪着姿色不错的女子。小厮来到一位公子身旁,弯身在跟前说着话。张丑人埋着脑袋离稍远的地方站着,那少爷边听小厮说话边拿眼打量张丑人。张丑人外形身强体壮,穿着打扮朴素,一副畏畏缩缩的怯懦模样让这位少爷瞬间失去了结交的兴致。公子方才以为能拿这么多银子借给自己小厮买灯笼的人应当也是大富人家,便起了结交心思,见到了人却没想到只是一介莽夫。
兴致缺缺的锦衣少爷招来另一个跟班把钱给了张丑人,转身便又跟着身边刚拿到琉璃灯笼赏玩的美人调起了情,两人之间开始浓情蜜意起来。
张丑人拿到钱松了口气,即借钱已清,小厮准备带着张丑人离开船坊,张丑人跟小厮道了谢,便准备跟小厮离开。
然而却不想,意外陡生。
就在张丑人站着的不远处,船尾的尾仓竟跑出一神情慌乱的女子出来,女子出来时正好顺着舷侧间隙向外跑,不巧张丑人与那小厮正好站在此处,女子速度也是飞快,眨眼间跑到小厮身后,她本就慌乱逃跑,这下子撞倒了小厮,小厮只觉身后一股大力向其后背撞过来,猝不及防之下,直愣愣地向张丑人的怀里撞去,一番连锁反应下,张丑人即使力气大,亦是毫无防备,不住蹬蹬蹬地后退三步,一下撞在了身后的船坊木板上。他手上提着灯笼,这一退便是胳膊先一步撞在了硬木板上,瞬间又麻又痛的失了力,而女子与小厮两个人则在地上滚了一圈,三人乱作一团。
坊内再是热闹,就近的坐客还是瞧见了这一边的事情,众人反应不一,但目光却是放到了这处。一息不到的时间,只见尾仓中又跑出来两名大汉,其中一人脸上还有清晰的巴掌印,凶目中泛着狠意之光,当先一步气势汹汹地朝着在地上女子冲过去,一巴掌甩在女子的脸上。
大汉力道之大,打得女子白皙的脸颊肿起老高,唇角处更是血流不止。后一步晚到的大汉忙拉住了行凶的大汉,嘴里嘟哝着地方话,似是劝住了凶汉,两人二话不说便架着女子往尾仓里拖。女子也是性情刚烈,被这般痛打了还在奋力挣扎,她许是知晓这是唯一逃脱机会,爆发出了力量,竟真挣脱了束缚,脚步踉跄地向张丑人扑过去,一把抱住张丑人的胳膊张嘴就是求救。
“求你,救救我,救救我……”
桑大人看到此处,发出一声冷哼,目光却是盯向张丑人,看他作何反应。
意料之中的,张丑人还是那个张丑人,他扶住这位衣衫凌乱的女子,将她藏在身后,望向了那两个大汉,“这姑娘并非自愿,主家何必强买强卖。”
脸上有掌印的大汉出声恶狠狠道:“小子,我劝你莫要多管闲事。”
另一大汉道:“想要英雄救美,也不瞧瞧自己有没有那本事。”
“你以为你能带得了她下这船吗?”
两个大汉说着,向前走了一步,一股压迫感直直压在张丑人心上。
这种事在民间中不少见,再不愿,若是一张身契卖入青楼,那便是再无翻身之地。
了解前因后果,近处观望的人便失了兴致,继续搂着美人逍遥,而剩下还在旁观望的客人中亦不乏冷血之人,见张丑人妄想救人的反应那是嗤之以鼻,甚至会忍不住出言嘲讽道:“自己一副穷酸样,还不赶紧滚下船,枉想做救世主,可笑可笑。”
还有看见的其他姑娘们,最多也只是露出同情的目光,叹息一声,继续伺候起金主来。
张丑人护着女子沉默不语,那小厮赶紧上前拉住张丑人,“张哥,这种事别管了,我带你下船。”
方才还有目光聚集过来,如今看完了好戏,大家便也懒得再继续看下去。
张丑人有些不甘心,被他护在身后的女子也一直紧紧缩在他身后瑟瑟发抖,可两个大汉却是理都不理睬他,动作粗暴的将他推开,张丑人本想继续护着那女子,奈何小厮也在旁拉着他,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女子哭得撕心裂肺,被两名大汉拖走了。
人们哈哈大笑着,似乎在嘲笑着他,他呆愣愣的被小厮拉出船,站在船头再回身望向里面,里面不变的喧嚣热闹,情色迷离。
船内,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桑大人皱起眉,冷笑着看了看周围,又把目光转向船外,他倒是要看看,张丑人准备怎么办。
是放弃那女子,还是继续做一个好人救这女子。
桑大人不知怎地,对张丑人的选择过度的关切了起来。
本来依他脾性,许是会杀了全船的人,可能包括那女子,救出来又怎样,仍旧改变不了结局,所以结束其性命,便是在帮她罢了。
他向来任性妄为,凡人在他这等修士眼中如同蝼蚁,杀了便只是如杀鸡屠狗一般。
他在胡思乱想着,这时,那遮帘却猛然被人掀开,桑大人惊讶之余并不意外,看着去而复返的张丑人,顺带着嘴角一掀,笑得有些得意,连他自己都毫无所觉。
', ' ')('张丑人的归来引起一些人的注意,张丑人走到尾仓,被人拦了下来。
“你要干什么。”
张丑人手里还提着要给吕媛带回去的琉璃灯笼,他把灯笼搁在一旁,在身上掏出全部的银子,递到那人面前,沉声道:“刚才那姑娘,我要给她赎身。”
那人看穿着应是船内的管事,看了看张丑人捧在手里的银子,他冷笑了一下,“你以为你这点银子就能买下那姑娘?你做梦呢吧。”
尾仓附近有几张方桌,坐了不少人,很快便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听罢也不由笑了,“没想到你还这么自不量力呐,还赎人,我说,你有那么多钱赎吗?”
桑大人望向那人,一个看起来身体虚亏的年轻公子,观其眼神,并非良善。桑大人可不管是谁,见这人呱噪,抬手对着那年轻公子便是一指,年轻公子面庞一僵,似被什么遏住一般,身影渐渐虚幻,可终究无用之功,这毕竟是在张丑人的记忆虚幻里,毁了仍会凝实回来。
桑大人一甩袖,便不再动手。
张丑人情急之下只能想到这种办法,便道:“这银子,这银子不够没关系,只要别再折磨她了,我回去拿钱赎。”
看张丑人要赎人的神情也不似作假,与人打交道多年过来了,少见张丑人这种人,管事的奇道:“你认识那女子?”
张丑人摇头道:“不认识。”
管事的看着张丑人,张丑人脸上还覆着布巾,根本看不了其长相,管事愈发起了好奇心,一般人可开不了口帮助陌生人赎身,他便想着是不是哪家大户人家的下人,出来买姑娘的。
可买姑娘买一个刚卖进来的姑娘?
管事一时想不通,便斟酌着开口问道:“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张丑人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叫张丑人。”
管事听罢,神情莫测起来。他想到不久之前带花魁前去伺候一位大人物,听那些人席间谈论中似乎提到过眼前人的名字,而且听语气,貌似挺要紧的。
管事的何其人精,立马想着其中许是有些名头,若是做得漂亮,他以后可能飞黄腾达也不一定,只是,还不能叫眼前这人瞧出问题来,得把这人安抚住。
管事想罢,马上换上一副笑脸,忙道:“公子侠义之心,我自然是要帮忙出一份力的,这样,公子要赎人这事,还得好好商量一下价钱,此地不是方便商谈之所,我带公子上二楼,把我们主事叫过来,你们可以好好谈一谈价钱。”
张丑人从未想过会有人将主意打在他身上,对管事的话没有起疑心,听了管事的话跟着他上了二楼。
跟在身后的桑大人却是看出其中不对,他也终于明白张丑人是怎么惹上那薛少爷的了。
管事带着张丑人来到一间船屋中,自称自己去找人了,让张丑人在屋里等着。
张丑人点了点头,坐在桌旁,那管事的出去前还燃起了香薰,毫无所觉的张丑人便一直等在屋中。
吕媛的琉璃灯笼被他放在桌上,他则在心里盘算起赎人的价钱商谈下来他能接受的价格在多少,一晃神,张丑人已坐了好一会儿,可那管事的还未回来,张丑人不由站起来在屋里踱步,不知是不是等半天没人过来,他有些紧张起来,心里隐隐有丝不妙的感觉。
想了想,他准备拉开门去问问,没想到门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张丑人面色一白,大力的拍着门叫喊着人过来,可是外面的走廊上空无一人。
张丑人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他知道,他必须赶紧跑。
他拿起桌上的灯笼,推开窗,外面晃晃悠悠的全是船坊,欢声笑语遥遥传来,他伸出头探了探,这二楼不算高,跳下去只是会受点轻伤。
张丑人咬牙准备翻窗逃跑,突然听到门口有声音,他回头看去,门正好被人推开,管事在前,而其身后还跟着一人,在他看到其身后之人时,惊恐瞬间攥紧了他的心口,他不顾一切的翻窗跳下了船。
若是没人察觉,张丑人本是准备跳到船舷的侧边,可突然出现的薛少爷让他失了方寸,他不顾一切地跳下来时,就一下子跳进了河水之中。
他甚至忘了手上还拿着的琉璃灯笼,跃入水中后,那灯笼瞬间支离破碎,不复美丽。
张丑人咬着牙扔掉灯笼,一下子潜入水底,借着水性好,他很快游离了落水处,可是很快他发现了不对劲,他的力气在慢慢失去。
瞬间,他明白了,那个管事燃的香薰有问题。
张丑人心急如焚,憋的气一漏,他在河里挣扎起来。
他不甘心被抓回去,亦不愿被人救起,可药力使他神思涣散,渐渐失去了对周围的感知。
桑大人漂浮在一旁看着,他仿若是一个局外人,明明身在河水中,身边的河水近不得他分毫,很快,有人跳进了水中,抓住张丑人将他带上了岸。
张丑人此时的表情十分痛苦,他似想挣扎,可是又无力挣扎,直到被人拖上船头,他咳嗽着吐出河水,浑身湿淋淋的趴在甲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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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身淡紫锦衣的贵气少爷坐在太师椅上,他看着狼狈的张丑人,嘴角咧起了一个弧度,那神情似乎是在说:瞧,你跑不掉。
张丑人的面巾早就被水冲走了,厚实的唇打着颤,整个人躬着身想把身子蜷蛐起来,可他的力气尚没有恢复,做不到逃避。
薛少爷没有说话,身边的下人们也就静静的站着,张丑人大口大口喘息着,绝望却从心底慢慢覆盖住了他整个人。
画面顿时一碎,桑大人一挥袖,生生在震碎了虚影,而与前面他催毁一道虚影后又凝实回来不同,这一次,他是将所有虚影一同粉碎,便造成了这块的记忆碎片一时无法再次凝聚起来。
随着碎片的毁去,令人意外的是,本应随着碎片消失的张丑人的虚影还保持那个姿势趴在那里,而其身边,却多了一道身影。
看着这身影,桑大人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何人,可直到他仔仔细细看清楚之后,他整个人瞬间冲着那虚影挥出了一记拳头。
拳头穿过虚影,既未打散它,亦未打碎它,它还是那样站着,紧闭着双目,清冷的面容带着近乎神祗的漠然,就那么站在张丑人身旁。
桑大人一时明白了什么,目光缓缓移到张丑人的那道虚影身上。
眼神从愤怒慢慢趋于平静。
可平静之下,翻涌着滚滚的波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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