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日子过得也比地主家好多了。
这几年除了军功田外,我爹我兄弟置地建房,称富一乡。现在俺家的房子有二三十间,田地百十来亩,外有枣园一处,约十余亩。此外,我兄弟还与人合伙在县里开设货栈,贩运鲸油、布匹、糖果等杂货。我家比村里过去的地主有钱多了。
这都不是老天爷注定的,这是俺用自己的命拼来的,是俺爹俺兄弟用自己的双手创造来的。
我还资助过学堂的娃娃,我想要更多地孩子上学。
现在这天底下还有很多的穷人,不是每个孩子都能上学的,但那些穷人只要愿意认真地干,他们也能像我一样不愁吃喝,也能让娃天天上学。
皇帝说过:知识改变命运。我觉得这句话太对了,不是说学前清时候的那些举人秀才,而是现在这军队里打仗一样要识文断字。我就是学字太晚了,两次考试都没有通过,机会浪费了就要遭到惩罚,所以我现在是一个三级军士长。
我帮助过穷苦人家,我砍过那些为非作歹的王八蛋的脑袋,汉人、旗人、当官的,还有罗刹鬼,就没有我张金来怕的人。我跟着皇帝打到了草原,亲眼看到了蛮夷北遁,汉室再兴。
我告诉你,我一直认为,这世界上再没有战场上打败敌人,砍掉敌人脑壳,看着敌人跪倒在自己脚下更好更妙的感觉了。
天下到处都是机会,过去苦哈哈的老百姓只要认真干,都能翻身。”张金来在说这一通话的时候,血脉喷张,浑身透着一股敢战天斗地,踏平世间一切阻碍的斗志。
“我房里有三个女人,里头有一个举人娘子,放到过去这是我见了后要毕恭毕敬,抬头看一眼都是冒犯的贵人。可现在呢?她还不是要乖乖的伺候我,给我洗衣做饭生娃?被我压到身子底下?
我的日子,我一家人的日子,越过越好,这都是因为我出过力的。”
张金来三级军士长的身份在军队里并不多么崇高,他面相朴实,也没有军官所表现的贵气和骄傲,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甚至除了他那时刻挺得笔直的腰杆外,他都很想一个农民。可就是这样一个军事技能一流,正考和补考却全都没有过线的老兵,面对《远东新闻》的记者的时候说出了这么一番自豪和骄傲的话。他为自己现在享有的一切骄傲,他打破了一个中国最普通农民的宿命。
他很希望自己能够出现在报纸上,希望自己的经历能够让更多的像他过去那般的农民看到,然后跨出那至关重要的第一步。
当战争来临的时候,近卫师一旅三团的张金来第一批报名参加了远征军。
“怕?怕死么?都是狗屁。”
“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还去想别的?我在南京不也一样远离家老家么?离家一千里和离家一万里有区别吗?我心里头有的只是自豪、荣耀和满足。”
“朝廷给我了当初的我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我得了这么多虽然是我用自己的命搏出来的,但我觉得我这条命值不了那么多。所以别扯什么舍小家顾大家,朝廷给我的东西换我十条命也是绰绰有余,我这条命就是朝廷的。给朝廷卖命,这就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
“朝廷要打哪,那就打哪!”
“那些急着退伍回家的软蛋全不是好鸟!朝廷的钱花的就是太冤枉了。”
“那些王八犊子,都是忘恩负义的孬种。”
……
黄定友放下了手中的笔,这段文字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了,但每一次看到他心里都有着很深的感慨。
这位张金来三级军士长,单纯的从思想境界上看,对比报社从教化司、从新闻出版署那里得到的一些规章制度和宣传条例看,这位老兵并不符合朝廷新要求下的‘奉献精神’。
但是黄定友很轻松的就能从老兵的这些言辞中看到一股中国传统的‘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的炙热感情。
就是这份感情让黄定友汗颜的。
他想到了自己当初在曾母大岛时候的事儿,为什么跟《金陵要闻》闹翻?虽然这里有有这这那那的原因,但是轮究根本,那还是黄定友自己先出了篓子。
那时的他显然就没有这份——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的责任心。
这对黄定友是一个很深很深的刺激。
而这份刺激反映到黄定友的身上时,那就是在报社开业至今已经一两个月的时间了,黄定友高亢的工作热情,和极端负责任的工作态度,始终被保持了下来。
而结果是,黄定友的总编宝座已经基本可以确立了。
老天爷,他才多大年纪啊?就已经坐上了总编的位置。金陵要闻的总编年纪比他爹还大三岁。
黄定友端起手边的茶杯抿了一口,那里头是浓浓的茶水,超浓。但绝对提神!
黄定友喝不惯咖啡这种舶来品,虽然那东西确实很提神,但他自己还是用浓茶来代替。
时间就剩下三天了。
这三天时间里,黄定友在工作之余要把这些文稿再审核了一遍。只是看看标点符号,和有没有明显的错别字。
在黄定友的斜前方,一个木制的书夹大开着放在书立顶上,后者据说是当今皇帝设计出来的东西,现在已经风行全国了。不仅政府机关、学校有,报社的办公桌上也人人放着书立。
——朱渥著
三个朱笔写下的字迹鲜亮眼睛。
这是朱渥的航海笔记,负责人文地理版块的副总编有些挠头,他有些拿捏不定,到底是刊登还是不刊登。因为除了这个朱渥的航海笔记外,他手中还有谢清高的航行随笔。
真可谓鱼和熊掌,无法兼得啊。
于是这样的事儿也就落到了黄定友的手里了,谁让他已经被社长任命为代理总编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