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2 / 2)

周肃正心中涌起一阵异样的感觉,他伸手拍了那段小白肉一把,轻声说:“快睡。”

那胳膊迅速缩了回去,不久又举了上来,并小声说:“帮你吸引一点蚊子。”

周肃正不吭声了。过了很久,那条胳膊还没有缩回去的迹象,周肃正终于冷冷地说:“你少无聊了。”

第八章(下)

周肃正眼见着那条白胳膊有些畏缩地低了下去,他这才又翻了个身躺回枕头上。举了这么久,估计明天麻软得连筷子也拿不动。

但过了不到两秒钟,周肃正见墙缝中投过来一线光。是丁嘉开了应急灯。为了不晃醒云烟和陈雄,将灯头压得低低的。周肃正在心里又叹了口气。

丁嘉的灯一打开,墙角里潜伏着的各种蛾子就“噗噗”飞过来了,抖了丁嘉一脸蛾粉,丁嘉小声咳嗽着。

周肃正终于明白蛾子为什么这样妖了,全都是被人给逼疯的。

后半夜没有再听到蚊子的嗡嗡声,但周肃正一夜未能睡着,静静地望着天花板直到天亮。

次日清晨,丁嘉去水房洗漱完毕回来,发现早已收拾停当的寝室长没有去教室,而是站在三楼的阳台上向外观望着什么。晨风阵阵,吹得周肃正的黑发轻轻摆动,丁嘉心想,他难道是在侦察敌情,看外面的蚊子吗?

丁嘉将洗过脸后的香皂放在窗台上的皂盒里沥水,这时周肃正转过身来,对他说:“你听过‘恣蚊饱血’的故事吗?”

丁嘉迷茫着摇摇头。

周肃正便耐心地为他讲解起来,音色很是动听,有着清风晨露的气息:“晋朝有个人叫吴猛,从小与父亲相依为命。夏天的时候,蚊子太多,他父亲时常不能安睡。于是吴猛便解开衣裳,让蚊子叮咬自己,希望蚊子吸饱了自己的血之后,就不要再去骚扰父亲。”

丁嘉露出怜悯的神色说:“这人的爹也招蚊子,真可怜。”继而又说,“寝室长你不用怕,蚊子来了我帮你赶!”

丁嘉的口吻十分英勇,周肃正却听着不太对味,经他一描述,周肃正就觉得自己像个害怕毛毛虫的小姑娘,不由微微抬高音量得为自己申辩了一句:“我并不怕蚊子。”

丁嘉没吭声,寝室长这话,他一点都不信。

周肃正只得岔开话题,说:“我跟你说这件事,是想告诉你,这是孝子行径,你不要轻易为不相干的人做。”

丁嘉有些诧异:“你怎能说是不相干的人呢?”

周肃正一怔,耳尖微微泛红,转过身去,望着窗外望了好久,才轻声问:“那我是你什么人?”

丁嘉很纳闷,说:“你是我寝室长啊。”

周肃正听了这话,嘴角一扬,起了一个略带嘲讽的笑,将丁嘉的话喃喃重复了两遍:“寝室长。寝室长……”

是啊,丁嘉在心里说,亲人一样的寝室长,能决定陈雄的手术、能交付性命的寝室长。可是寝室长似乎不太愿意接受他的好意。

最后,周肃正缓缓对他说:“这是父亲的专利。”

丁嘉听了这话,摇了摇头,坚定地说:“我没有父亲。就算有,我也不会为他做的。”

周肃正一愣,没有再说话,默默走近房间拿起了书包,一言不发离开了寝室。

大一刚开学的深夜卧谈会上,大家曾简要介绍过自己的情况。当时丁嘉说:“我妈十八岁就没了。”

听了这话,大家都直摇头,这小胖子有点笨笨的,话都不利索,这和那句“我爷爷在七岁就去世了”有什么两样?那时丁嘉刚十八岁,众人一致默认为这是一件新近的丧事。

直到前几天在丁家吃饭,周肃正见到了那张相片。遗像往往是故人的近照,相片上的少女一团倔强、稚气未脱,他这才知丁嘉当年所言不假。丁嘉的母亲在一个十分年轻的岁数生下了他,然后匆匆谢世。

如此年轻又美丽的生命,结出的却是一枚苦果。

星期六上午周肃正就要搬走了,周五的晚上,301寝室的四人出去外面吃散伙饭。吃到一半的时候,丁嘉收到了刘迪明的发来的短信,今晚本院的学生会搞换届选举,刘迪明希望各位好朋友都能去给他捧场。

丁嘉看了短信后,默默收起了手机,没有声张。他不知寝室长是否也收到了,万一没有,刘迪明公然厚此薄彼,多尴尬啊。

可周肃正的手机也响了,得到的讯息一模一样。看来这条短信是群发的,与亲疏远近无关。想到这也许是刘迪明主动在修复与周肃正的关系,丁嘉心中很高兴。

吃完饭后,周肃正结了账,众人在街上晃荡了一回,无所事事,便走进了求知楼下的南礼堂,那里早已挤满了人,外面挂着换届选举的横幅,摄影人员正在架设备,做礼仪小姐的女生是向外语学院借来的,化了舞台妆,穿着租来的红旗袍、高跟鞋,一切都很是有模有样。

云烟兴致索然,说:“没什么可看的,肯定是刘迪明当选。这种事都是内定的。”

丁嘉不太相信,在他眼中,学生会主席是大官,这种轰轰烈烈、需要发表演讲的选举都很正规,和美国总统竞选一样,是需要群众支持的,所以刘迪明才呼吁大家来帮忙。

陈雄也不太看得起这些虚的,在体院,谁拳头硬就听谁的。

七点钟的时候,大会准时开幕,主持人简单说了几句开场白,竞选就紧锣密鼓地开始进行了了。先是组织部长,然后是文艺部长,接下来是宣传部长、学习部长,穿着黑色西装、短裙的青年男女们一个一个依次上台,轮流下来,最后压轴的就是主席竞选。

丁嘉原本以为这么炙手可热的位置,至少有十个人上来竞争,结果就两个。一个是刘迪明,另一个是隔壁班的田刚,两人各自发表了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丁嘉听得热血沸腾,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强则国强,若人人都能有他们这样的雄心壮志,一定可以早日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

十分钟后结果公布,刘迪明是正主席,田刚是副主席。刚刚在台上还是竞争对手的两个年轻人,一下子就成了亲密战友,两人在台上拥抱了一下,携手向观众们致意。

丁嘉有些纳闷,这么快就出了结果?不需要群众来投票吗?要不然,刘迪明怎么叫他们来帮忙呢?

云烟失笑:“傻嘉嘉,他是来喊你们见证他的人生得意时刻,才不是需要你帮什么忙!你一介平头百姓,能帮上他什么?”说着,他打了个呵欠,“我真无聊,这种群魔乱舞的把戏居然还看了一个晚上。”

这时候并不太晚,九点不到。可能是太过乏味,云烟要回去先睡了。陈雄早就中途开溜了,眼下只剩下了周肃正和丁嘉两个人。

本班的男生们纷纷向刘迪明祝贺,刘迪明热情地拥抱每一个人,仿佛他当真是仰仗众人的扶持才坐上了今天的位置。

周肃正一言不发转身就往教学楼里走,将丁嘉一个人丢在原地。

这时,热闹散尽,只剩一地鸡毛,学生会的干部使唤着大一学生收拾地上的大音响、电线,清扫着地上的纸屑。

其中一个学生心中不满,嘀咕了几声,监工的学生干部立即教训他说:“你们是为了学分而来,有付出才有收获,不愿干就滚,多的是人抢着干!”

那男生被学长骂过之后,一直哭丧着脸。丁嘉赶紧安慰他说:“今天刚选举成功的刘迪明,他大一的时候也做着和你们一样的活,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那时候,为了学分,刘迪明经常主动揽活做,丁嘉也经常为他跑断腿。他说这番话,一来是不希望这位学弟心中太难过,二来是为了鼓励后辈,方便刘迪明的工作好开展。

这话被学生干部听到了,走上前质问丁嘉:“丁胖子,你可别污蔑刘主席。他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事?”

这种活不仅刘迪明干过,每个意图进军学生会的大一学生都走过这一步,包括眼前这名学生干部,可他偏偏不承认。丁嘉不想与他争辩,转身就要回寝室,这时他听到刘迪明的声音,不由偏过头去。

昏暗的路灯下有两个人影,刘迪明在求知楼门口截住了周肃正,两人不知正在说着什么。

丁嘉稍微走近了些,两人谁都没有发现他。刘迪明的开场寒暄早已说完,丁嘉走过来的时候,他很激昂地对周肃正说:“你对我的偏见,源于轻视和嫉妒。你看不起我的出身贫寒,却又嫉妒我今天的所得丰盛,所以造成了心理失衡。”

听了这话,丁嘉的心砰砰直跳,这究竟是在敞开心扉说亮话,还是冲突的升级?寝室长又会怎么反应呢?

在丁嘉心中,周肃正是个完美的人,若说白璧有瑕,那就是他不善于表达,总被人误会。他不会鄙视别人,因为他胸怀宽广而温柔;他也不会去嫉妒别人,因为他已经拥有的太多。

周肃正淡淡一笑,说:“你说得很对,我确实对你有些嫉妒。”说完这话,他就绕开了刘迪明,进了教学楼。

这话一出口,不仅丁嘉震惊当场,连刘迪明也愣在了原地,好几秒后才懊恼地离开了这里,与其他新任干部们喝酒庆功去了。

丁嘉心想,这话是寝室长故意说来示好的吗?算不算他向刘迪明递出的橄榄枝?

星期六的时候下起了雨,周肃正望雨兴叹,丁嘉高兴地趴在阳台的窗口,看着晶莹的水珠打在玻璃上,大声朗诵那副千古名联:“下雨天留客,天留人不留!”

周肃正:……

哪怕多住一天,也是偷得一次相处,多么珍贵啊。

丁嘉收到一条短信后,问:“看望病人,送什么礼物比较好呢?”

陈雄说:“直接给钱就好了,你送个礼人家转头还得去卖,多麻烦。”

丁嘉“啊”了一声,“这样不太好吧?”

云烟说:“别听他的。买点补品,吃不坏人的那些,或者牛奶啊,果篮啊,就算病人不吃家属也能吃。对了,别买花,万一病人对花粉过敏就完了。”

周肃正问:“谁病了?”

丁嘉说,是他小学时候的语文老师,得了癌症,刚做完手术回来。班长让大家抽个时间,一起去探个病。

云烟听了这话,又补充了一句:“这老师对你怎样?对你好,礼品就买最好的,对你一般,你也就买个一般价位的。”

丁嘉说:“邬老师对我很好。”

云烟一撇嘴,说:“这世界上就不存在对你不好的人!”

丁嘉不想被打成好好先生,便辩解着举了一大堆例子,最后翻出了小学、初中、高中的同学纪念册,大声说:“除了xx,yy,zz这几个人之外,其余人对我都不好!”

云烟唏嘘不已,说:“我要是你,就私下去看老师一趟,干嘛要跟自己讨厌的人一同去?”

丁嘉不做声了,也不说原因。

云烟这人很鬼,他立即发现了丁嘉的神色有些不对头:“哎呀,我知道了,这群人里有你喜欢的女生!”

丁嘉红着脸,表情有些羞涩,没有否认,就算是承认了。

此刻,周肃正正在削一只绘图铅笔,一个恍惚,锋利的美工刀划下,将食指、中指割出了一条五厘米长的口子。但周肃正一直坐着没动,直到丁嘉发现他紧紧攥着一手掌的血,顺着指缝、掌心灌入了袖口,慌得叫了一声,周肃正才似乎回过神来。

相较于丁嘉的惊恐,周肃正自己却毫无表情,机械地走向水旁。丁嘉低头,发现寝室长坐着的凳子下已经流了一小滩血泊,明明又没伤到经脉,怎么会流出这么多血?

写完手后,丁嘉递给了周肃正两个创口贴。周肃正木然没反应,丁嘉执着地递着,眼中满是困惑不解。

周肃正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接过这东西,若无其事绑在了自己的手上。然后,继续开始收拾东西。

当陈雄帮周肃正拎着大行李箱步入雨中时,丁嘉心中一直在问,为什么呢?

为什么如此迫不及待想要离开这里,连等到雨停也不肯?

第九章(上)

周肃正和陈雄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丁嘉心中一阵酸涩。这就是人生的悲欢离合吗?

手机又传来短信提示,丁嘉强令自己不要去想寝室长的离群,关注起了另一件事来。

探病的事宜逐一通知太过麻烦,于是班长问了丁嘉的qq号,将他拉进了一个群里。

丁嘉的中学时代,qq正流行,班里的同学都千方百计弄到一个,丁嘉不会申请,只好花十块钱买了一个。付过钱的就是不一样,那人给他的号码吉利而好记,还是个罕见的六位号。可惜这样的靓号被他辜负了,丁嘉没机会交什么网友,那些加了他为好友的同学也不怎么和他聊天,空间没人踩,留言板也只有色情病毒网站的网址,于是他就很少登陆了。那时下课后,总有人抱怨qq又被盗了,丁嘉听了,有些隐隐的羡慕,怎么就没人来盗他的号呢?哎,连网络黑客都将他忽略了。

丁嘉并非班上最后一个知道这个q群的人,群里缺了一个叫杨超的男生。丁嘉入群第一件事,就是打探他的下落。这个男生让丁嘉铭心刻骨,是他童年时代的噩梦。

杨超成绩差,考试时常不及格,他父母均个性急躁严厉,因为分数杨超不知挨了多少打骂。可同样是差生,老师就能给丁嘉一个及格分,是以杨超从不羡慕班上优等生,而是深深嫉恨着丁嘉,总找各种机会打他。刚开始还找各种借口,再后来就懒得费心思再编理由,无缘无故,见缝插针,每当他被父母打骂、老师批评,他就要再打一次丁嘉出气。

体育课最倒霉,这是杨超公开戏弄他的场合。丁嘉就站在杨超前面,每次一站队,杨超就使劲推搡他,别看他瘦,却总能将丁嘉推得人仰马翻,四脚朝天。

三年级的时候,丁教授从前的一个学生来看二老,给丁嘉从香港带回一块手表。虽是儿童表,却价格不菲,丁嘉戴着表高高兴兴来上学,课间去了一趟厕所,洗手的时候刚摘下表来,一瞬间就被杨超抢走,扔进了厕所的水槽中。当时人来人往,却无人愿意作证,丁嘉心中十分郁闷。他由于太过惧怕杨超,反而不敢告状,为了躲这瘟神,他好几次险些被逼进女厕所。

杨超不仅凶顽,也不遵守纪律,哗众取宠,令老师十分头疼。有一次,教语文的邬老师骂了他几句,他大声说:“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坐地吸土!”这话的内涵,杨超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非常夸张地冲着老师喊了出来。邬老师气吐血,把他追到了校门口。

这时候,丁嘉收到了一条私聊短信,班长让他想办法通知一下杨超,今天晚上七点半的时候,探病者一个也不能少。

丁嘉不愿去触霉头,可班长并不体谅他的难处,还说杨超就在当地的商贸专科院校念书,离x大很近。丁嘉将之前的不愉快提了两句,可班长却说,就当时给你们一个和解的机会嘛,哈哈!

在小学、中学、高中,丁嘉都曾经幻想过,某一天这些戏弄过他的人突然醒悟,知道欺负人是不对的,于是就像武侠中的侠客们一样,不打不相识,相逢一笑泯恩仇,与他化干戈为玉帛。这个梦做了好多年,丁嘉终于醒了,这是不现实的。欺凌弱小,是一些人的天性。

直到遇上了301寝室的这群人,丁嘉才明白人生短暂,不要总想着去与敌人化干戈为玉帛,因为你会遇上真正的朋友,他们本身就是美玉,就是佳帛,面对弱小,他们不是去欺凌,而是去扶助。

寝室里只有他和云烟,丁嘉表达了一下这番想法,云烟却笑着说:“这种事看缘分的啦,我小时候不懂事,要在那时遇见了你,你肯定难逃一劫!”

丁嘉擦了把汗,只好硬着头皮去找人了。

下午的时候雨停了,丁嘉骑着自行车去了西校门。杨超就读的大专与x大仅一墙之隔。

该大专是近年来才开办的新校,教学楼、宿舍、操场都十分现代化,学校不大,分布紧凑,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比起大得像个国家的x大,丁嘉觉得这里更人道。他骑着自行车,随便找了个学生一打听,路人就给他指了个精准的门栋。

丁嘉一早就要到了杨超的电话,却事先并无通告,决定直接去碰运气,找不到最好,谁料这里小国寡民,人人相知相识,随便一个路人就知道杨超的下落,丁嘉的心情十分复杂。

杨超开了寝室门,认出来人,十分惊讶:“丁嘉?”

杨超长得又高又瘦,晒得黝黑,但一脸稳重,眼中再没有了少年时的戾气。倒是丁嘉,依然这么白胖,七八年不见,杨超一眼就认出他来。

无论是外形,还是精气神,眼前的这个青年都能给人一种真诚感,与从前的顽童判若两人,丁嘉的不安一扫而空。

坐在凳子上,杨超给他倒了杯水,问明来意后,拒绝得干脆果断:“班长找过我,我说了不去。邬老虎当年对我又不好,我去干嘛?”

丁嘉喝着开水,睁眼说瞎话:“师生没有隔夜仇,怎么能怪老师呢?”

“你当我像你,任何事都能一笑而过?哎,我以前挺混账的,对不住啊。”说到后面,杨超有些愧疚了。

丁嘉赶紧摆手说:“没关系,没关系!”他可没有杨超说得这么高尚,在来之前,他也是记仇的。但此刻他有任务在身,只好红着脸,假惺惺地说:“可邬老师都病了,别计较了,师生一场不容易,都是缘分啊!”

杨超冷笑着说:“她是你们的缘,却是我的劫。”邬老师特别爱告状,他父母没少打他。

丁嘉突然嘿嘿嘿笑了:“那个谁,张婷婷,她也会来哦,你真不去啊?”

杨超突然脸一红,又做了个要打人的姿势,吓得丁嘉以臂护头,屁滚尿流。杨超缩回了胳膊,有些愠怒:“丁胖子你怎么变坏了?”

没挨打,丁嘉又恢复了笑容:“张婷婷可尊敬邬老师了,你别惹她不高兴。”

杨超不耐烦地说:“张婷婷又怎么了?她眼界高,我攀不上。丁胖子你这是强人所难,我偏不去!”

听了这话,丁嘉竟佩服起杨超来,之前他同样不想来找杨超,却没法对班长这么硬气地拒绝。

见丁嘉不吭声了,杨超的愤怒却未止歇:“她那么偏心你,你作文瞎写都能及格,让你写你妈你写你姥姥,让你写你爸你写你姥爷,我写一下我家狗就被她一顿骂。我的狗在我心里也是亲人!我爸妈那么忙,就我家狗对我好,每天送我上学等我放学,结果她说我人畜不分!”

杨超毕竟是年轻,回忆起往事来怒火不止,之前的成熟稳重,不过是矫饰罢了。

丁嘉静静地听他发泄完毕,轻声说:“她总是骂你,给你低分,说明你在她心里还有救,还有希望。”

听了这话,杨超沉默了。确实,丁嘉在所有老师眼里都是没救的,算班级平均分的时候,丁嘉的成绩从来不列入计算。杨超沉默,是因为这一切,丁嘉居然心里十分明白。

小时候,除了丁嘉以外,杨超还有另一个固定的欺负对象,是他外婆镇上的一个傻子。他拿着零食引逗傻子,傻子一旦过来拿,就会挨打。傻子一边吃,一边抱头躲避他的柳枝。但到了下一次,傻子看见食物依然会过来,先前挨打的教训早已忘得精光。这就是傻子,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记不住,所以傻子不会痛苦,每次看到杨超这个外地人路过,还会咧嘴露出欢迎的笑。

那时在杨超心中,丁嘉是和这傻子是一样的,只是肤容雪白,干净剔透。丁嘉成绩比他还差,挨了打也不告状,这不是傻又是什么?可现在看来,丁嘉什么都懂,他不呻吟,却不代表不痛。后来,杨超在很多人的qq签名上都见过这么一句矫情的话,他第一反应就想到了丁嘉:藏在心里的话并不是故意隐瞒,只是并不是所有的疼痛都可以呐喊。

杨超什么都不再说了,一口同意了丁嘉的请求,马上就准备出发。丁嘉不辱使命,暗暗为自己的口才而自豪。

走之前,杨超要先去取点东西。

在宿舍楼的负一楼有几个仓库,杨超掏出钥匙,打开了那三重门锁,从里面挑挑拣拣,抱出了一箱瓶瓶罐罐。这是十罐蜂王浆,杨超自己养的蜂,自己酿的蜜。

丁嘉十分惊讶,从前那个调皮鬼已经不见了,现在的杨超已是本校学生口中的“杨总”,无人不识。杨超的蜂糖基地在南方,每到赶花的时节就要南北两边跑,十分辛苦,但这是创业中的必然之路,杨超甘之如饴。

丁嘉看着杨超出手这么大方,心想孺子可教也。结果杨超说:“这很难得的,有钱都买不到,给她一罐就够了,其余的都给你!”

杨超在学校有一辆奇瑞qq用以代步,丁嘉一上车,顿时车身一沉,杨超笑着说:“这王浆可养人了,你早上喝一勺就成。”

晚上七点半,刨除去外地求学的几人,留在本地的学生一个不少,师生齐聚一堂,十分热闹。邬老师苍老了许多,鬓角斑白,做完手术后元气大伤,脾气也和善了,见到昔日的学生,每一个人她都能叫得上名字,说上一两件糗事。

师生之间其乐融融,一些不常见面的同学相互也聊开了,这次探病,开车来的不在少数,但自己买车的就杨超一个。一些对本专业前途堪忧的人大发牢骚,现在这世道,成绩差的才混得好。丁嘉和杨超听了这话,两人都没接茬。

丁嘉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杨超,又瞥了一眼这个还在喋喋不休的同学,心中叹息:这个仇又结上了……

不少班级的后进份子在发迹之后,是一定要来参加同学聚会的,甚至是发起者之一,并将当年成绩不错、如今却混得一般的同学,当年偏心眼严重的老师全都请来。在聚会上,他们豪气干云,谈些富贵风云,甚至主动提起自己昔年所受之气,并哈哈付之一笑,以显示自己的大度。这一笑否定掉自己曾经的失败,也顺便否定某些人曾经的成功。这样的举动,算得上高明,让一些心中添堵的人的抱怨变成了外人眼中的酸葡萄。可杨超却恰恰相反,他一直沉默,对自己的过去、现在、将来的打算一字不提。

丁嘉扯了扯他的衣角,无奈地说:“你是生意人,和气生财嘛!你都与我和好了,怎么就不能原谅他们?”

当年在班上,又笨又胖的丁嘉过得最惨,顽劣的杨超过得第二惨,二人本该惺惺相惜,可第二惨总是在往死里欺负着第一惨。

杨超冷冷地说:“我有什么资格不原谅你?我又凭什么非得原谅他们?我有我自己的朋友,你怎么婆婆妈妈的,烦死了。”

杨超的友谊观,丁嘉内心是赞同的,但人是他请来的,所以他必须关照着杨超的脾气,希望今晚能带给他一个美好的师生回忆,可现在看来是不能够了。丁嘉只好说:“别人就算了,你不去找叶张婷婷吗?”

杨超看了他一眼,面有愠色:“你装蒜呢?还提她!”杨超从初中开始就追张婷婷,一追好几年。高三的时候,在她生日那天送了个蛋糕,却被她从五楼丢下来了,还砸中了她学校的校长。这事很多人都知道,但丁嘉属于边缘人士,没渠道知晓也不奇怪。

丁嘉一脸恍然,难怪之前提起张婷婷,杨超还要揍他呢,他还当杨超是太过于害羞呢。

杨超却表情有些玩味:“你总说起她,也是对她有意思?别找挫了!”

丁嘉迟疑了两秒,没点头也没摇头,眼神恍惚起来,仿佛在思考着一件很复杂的事。

见他这样,杨超有些不忍落地说:“好姑娘多的是,会写作文的又不止她一个。”

临走的时候,杨超拿出了一罐蜂王浆送给老师,丁嘉趁他不备又拿出了四罐放在桌上。金花五朵,显得十分丰盛。杨超瞪了他一眼,邬老师又是感慨万千,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其实丁嘉有个很好的打算,剩下的五罐蜂王浆,一罐送给姥姥,一罐给姥爷,一罐给陈雄,一罐给云烟,剩下的那一罐,当做乔迁礼物送给周肃正,这个理由他总不能拒绝!至于他自己嘛,他走到谁那儿,就喝谁的王浆……

丁嘉想得美滋滋,与杨超分道扬镳后,骑着自行车回寝室。路过柳树街的时候,突然车子一窒,随后一歪,他赶紧跳车,回头一看,车尾被人给拽住了。

一群男生围住了他,其中一人上前,冷冷地说:“哥们,这是我的车。”

眼下的天已经半黑不黑,路灯已经亮了,偶尔有人路过,见了这群人都低头快步离开了。

有人将打开后座上的纸箱,拿出一个瓶子在手中看了一下之后,轻佻地说:“这位小胖,你还嫌自己的血糖不够高?我们帮你吃吧!”

丁嘉的心砰砰直跳,他强自镇定地说:“我只有胆固醇偏高,血糖很正常,不用你帮忙,我自己能吃!”

第九章(下)

第3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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