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道坤知道他问的是宫变那日,于是道:“宫变前的那天,你是不是在在周府与几位大人商议革新变法一事?”
段青竹神色微变:“是。我当日让卢大人拟道改革田亩制的折子,预备第二天在朝会上拿出来。你怎么……”
“你们这边革新商量的如火如荼,皇兄能不知道?” 萧道坤笑道,“他这些年一心扑在改革变法上,谁道好不容易出了个志同道合的太傅,都给人提拔成这样了还不让他入伙。你聪明一世,怎么在这上面犯糊涂?”
“什么入伙不入伙,这是什么话。”段青竹理亏,声音越说越小,“我,那时候老氏族的守旧势力如日中升,我以为皇帝不好明目张胆支持革新的。”
萧道坤轻轻拍了他额头一下:“那至少也要探探皇兄的态度,不时汇报一些。”他正色道:“就你这样暗中聚集群臣搞这么大动作,要不是皇兄清楚你没有异心,你长几个脑得都不够砍的。”
段青竹小声道:“我知错了。明儿个就去宫里告罪。”
“恃宠而骄。”萧道坤捏捏他的小脸儿,评价道。
段青竹这辈子就没这么不靠谱过,一时理亏错过反驳的时机,只好道:“你还没告诉我怎么这会儿回来。”
“不急。”萧道坤拍拍他,“这几年以你为首的革新派逐渐做大,老氏族的人刚开始没觉得你们能成气候,直到隆安五年冬天,他们察觉事态失控对你下手,失败了。”
段青竹道:“我记的。那天上朝之前,天还没亮,卢尚书突然暗中造访说今日早朝会有人弹劾我三大罪状……后来因为应对的及时,没闹出多大事来。”
萧道坤道:“是了。自那次以后,老氏族便视你为眼中钉,不尽早拔除寝食难安。所以周阁老暗中联系北燕的人脉,同忽尔汗达成合作。他要借燕人之手一举除掉你和太子。如此一来,不但革新派再难成气候,太子的位置也让了出来;与此同时,他们还可以自导自演一出勤王救驾的戏码,把朝廷的话语权牢牢攥在手里。
“我得到消息的时候,一部分燕人已经潜入京城外的镇子,几天之后探子回报,忽尔汗竟然亲自赶到大魏境内了。皇兄怕生出变数,令我秘密率兵返京,距京五十里处驻扎,伺机行动。
“宫变之前,皇兄收到你要在第二□□会上提出田亩新法的消息,心知此一上奏不论结果如何都会引发改革风潮。若是被周阁老知道,尽管他们还没做好十足准备,但也足够做出提前行动的决定。于是皇兄派人把消息透露给周府,并令我暗中带兵入京,一网打尽。”
段青竹道:“但是你们没料到,忽尔汗的野心并不止于周氏许给他的那点好处,他表面上与周氏合作,实际上打的是挟持太子逼皇帝交出边境十国的算盘。”
“是,我疏忽了。”萧道坤道,揉揉他脑袋,把被子铺开示意他躺进去,“快睡吧,明日早朝还得费神。”
段青竹便褪了罩衣,乖乖钻被窝里,只不闭眼,凤目盛着细碎的光,带着笑意瞧他。
萧道坤无奈,凑过去在他嘴角上亲了亲,见那人心满意足地阖上眼,几息的功夫就睡着了。
萧道坤下床吹熄烛火,把两人的外袍搭好,这才回到床上躺下,伸手把暖呼呼的小人儿往怀里揣了揣。段青竹迷迷糊糊地感受到他的味道,熟门熟路地蹭蹭,找个舒服的地窝着不动了。
萧道坤看着怀中人熟睡的面庞,眼中是旁人从未见过的温柔。这七年他日思夜想,终于能重新把人拥入怀中。
第25章
隆安十一年,季秋。
卯时。
天光刚擦亮,日头还没出来,整个魏宫笼罩在清晨的朦胧中,像一头磨尖了牙的猛兽蹲踞着,因着看不清深浅,更让人心生畏惧。
禁军十六卫于空旷的宫道肃穆而立,玄衣玄甲,与魏宫融为一体。
鼓声响过三遍,一行北燕人在内侍的引导下由玄武门而来。
北燕朝内忽尔汗与二皇子毕力格争权已久,此次忽尔汗死在魏国,二皇子借机上位,头一件功绩便是想趁魏国刚经历宫变,以忽尔汗之死大做文章,从中谋取北境十城的控制权。是以得到消息后二皇子立刻派遣使团来魏。
北燕使者入殿时,大魏朝臣已然文武分列于殿内。领头的使者在内侍后头垂首而行,从门口走到御前的一路,余光暗中打量着魏国的朝臣。
他见周阁老果然不在朝堂上,心中暗喜。心道魏国这么多年一向由周阁老把持着,一朝失了主心骨,他这趟就极有可能从魏国这儿讨到好处。
行至御前,见魏国皇帝近处为首站了两人。
一人甲胄傍身、凶悍阴沉,一人清冷纤细、风流蕴藉。
使者心头一跳,却来不及细想,跪倒在地拜见魏国皇帝。他一边口中说些歌功颂德的场面话,一边脑子转的飞快。
身披甲胄的他认得,是当年令北燕边境闻之胆战的活阎罗,前些年听说死在外头了,不知怎么又好好站在这儿。
一身文气的想来是魏国的太子太傅,听说就是他带着魏国太子从忽尔汗手下逃出生天。只是传闻他受了一身伤,是个命不久矣的样子。不想眼下见着虽是面色苍白了些,竟是腰背笔直、毫无疲态。
再一回想,自他从玄武门入了魏宫,所见禁卫刀锋戟利,朝臣冷静沉稳,竟是不像刚经历过宫变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