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方灼已经18岁了,成年懂事了,不需要他操心多久,自己为什么要跟她闹得那么僵,还落人口实呢?
第二天下班之后,方逸明带了点钱,再次去找方灼。跟她站在校门附近少有人经过的花坛旁边。
方灼头上的纱布被她自己手闲给拆了。然后照着医药单上的指示,将药膏涂抹上去。
结了痂的伤口看着有些狰狞,在额角的位置,虽然伤口范围不大,位置也不显眼,还是很让人担心会不会留疤。
方逸明终于知道关心一下她的伤势,见面第一句话是:“你的伤还好吧?”
“我都快好全了。”方灼问,“你昨天还有话没说完吗?”
方逸明听着不大舒服,又劝着自己不要跟她计较,从钱包里摸出一叠平整的纸币,没数,直接对折了下交给她:“这些钱你先拿着。之前给你的生活费你已经用完了?只要你不乱花钱,不够的话可以来找爸爸。”
方灼的脑海里当即放起了一首烂大街的口水歌,她很冷淡地从她最喜欢的金钱上扫过,落在方逸明的脸上,无声地注视着他。
他们总是这样,做事不坏到透底,发现你要跟他们决裂了,就给你分享一点好心,等以后有需要的时候可以寻找转圜的余地。
这多半不是因为什么善良,大概只是成年人的圆滑。是他们的社交习惯。
方灼几乎能完全猜到方逸明的想法,这是他们身为父女最可笑的了解。
直盯得对方头皮发麻,方灼才说了一句:“不用了,我有舅舅。”
“你舅舅怎么养你?”方逸明都忘了叶曜灵还有个兄弟,脱口而出道,“你舅舅不是个残废吗?”
话一出口,他脸上就有了点悔意,意识到这个词不是那么的令人舒服。而方灼的表情瞬间阴沉了下去,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地瞪着他,有某个时刻让他感受到了骇然。
然而那冷意只是一闪而过,很快被她隐藏了起来,再睁眼时,方逸明只看见些许的不平跟愤怒。
方灼突然起了点恶劣的心思,想知道什么样的刀能最深最狠地插进这个男人的心里。他这样的人,还会为什么事彻夜难眠、悔不当初?
她很好地控制住了表情,牵扯的唇角露出个苦涩意味的笑容。
“我记得我以前问过你,妈妈为什么要离开。”方灼说,“你那时候很生气,没有回答我。”
方逸明问:“他跟你解释了?怎么说的?”“他什么都没有说,但是我找到了妈妈的日记。”方灼反问,“你知道,你在她的日记里是什么样的吗?”
方逸明猜测肯定不是什么好话,也许极尽努力地辱骂、摸黑了他。他做好了发火的准备,想在第一时间大声地辩驳。
然而对面的人却道:“她说你……曾经照耀过她的人生,像火光一样在她生命里燃烧了。”
方灼清澈又浅淡的声音,与方逸明记忆中的人重合了起来。
方逸明愣住了。
方灼天真地问:“你觉得她很坏,是吗?为什么你那样想她呢?她做过什么伤害你的事吗?”
方逸明支吾起来,第一次在方灼面前抬不起头,有点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你可以那么轻易地结束掉一段感情……也不会有什么眷恋我的地方。”方灼很平静地说,“我没有做错什么事,但我很早以前就不是你的女儿了。”
方逸明知道,如果这是一场投资,方灼这支股票已经对他停止交易了。
准确来说,和叶曜灵离婚的时候他抛售了一次。叶曜灵去世之后,他没有选择接纳,又抛售了一次。方灼回来,向他寻求关注的时候,他的自私让他失去了最后一次机会。
他没有资本了。
他的卑劣仿佛已经被面前的人所洞悉,他以比昨天更狼狈的姿态匆匆离开,等坐到封闭的车厢里,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方灼的话在他耳边挥之不去,在他不自觉地回忆叶曜灵时,手机响了起来,陆女士的名字现实在屏幕上。
方逸明深吸一口气,划开屏幕。粗鲁的骂声立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可以想见对方在以多大的声音朝他嘶吼:
“方逸明!你女儿在外面抹黑你,你怎么那么孬?”
他一点也不意外。陆女士尖酸刻薄,喜欢奚落别人,遇到这样的丑事,肯定有看不惯的“朋友”第一时间告到她的面前。
方逸明没有敷衍的心情,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抱头用力挠了把头发,觉得最近什么都不顺利,无论是工作还是家庭。
他比陆女士烦心多了,回去还要面对一帮议论纷纷的同事。近在眼前的,年底的测评快要到了,不知道会产生多少影响。
他期盼的,安稳的生活,似乎一夕间就要结束了。
……因为妻子当初那令人惊愕的冷血无情。
方逸明一拳在方向盘上砸了下去。
?
方灼慢悠悠地回到教室,晚自习已经开始了。严烈等她坐下,压着声音问道:“你跑哪儿去了?”
方灼说:“没什么,赶了个小人。”
听说生气会多长几条皱纹,不知道会不会多留几道疤。
方灼拿出药膏,往伤口处厚厚地抹了一层。
严烈趴在二人的桌子中间,拍了拍她的手臂,神秘地道:“给你看一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