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烈从补习班出来,一面低头敲打着手机,一面沿着店铺前的遮雨棚快步穿行,抽空一抬眼,看见了站在街边一动不动的方灼。
他放缓脚步,离方灼只剩下不到两米的距离。对方像是没有察觉,专注地望着街对面那栋寻常的大楼。
微合半敛的眉眼,放到别人身上,应该会有种悲悯的亲和,但安在方灼的脸上,却只显得冷漠疏离。
她鼻尖、耳朵上的皮肤,因为冷气而变得微红,叫她拒人千里的冷酷气质里,莫名平添了两分倔强,同时让她笑容里的讽刺变得更为清晰。
严烈对她并不了解,虽然做了一年左右的同学,但彼此说过的话加起来可能不超过十句。
他以前一直以为方灼这种生人勿进的孤僻性格,应该是个喜怒无常的人,此时看她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像棵无声无息的树一样,带着旁观者的傲然,意识到可能不是。
不等他捋明白那种感觉,方灼已察觉到他的存在,抽回视线,在他身上转了一圈,而后唇角下压,将那抹让人捉摸的哂笑收了回去,恢复了例来的无波无澜。没有停留多久,默然转身离去。
严烈的手机仍旧举在半空,注视着方灼的背影,觉得这人古怪的脾性竟然变得清晰了一点。
因为他也惯常对某人摆出那样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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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灼坐在沙发上,她名义上的弟弟蹲在不远处的茶几前看电视。他手里拽着遥控器,低头玩着手机,视线只偶尔在屏幕中的综艺节目上过一眼。
窗外的雨将歇未歇,细小而疏落的斜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
没多久,陆女士下班回来。开门看见方灼的时候,换鞋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抬头喊了声她儿子的名字,高声督促他去写作业,没多看方灼,转身走进厨房,帮方逸明做饭。
油烟机的噪音混合着两人的低语传了过来,听不大真切,间或混合着餐具的敲打声,陆女士暴躁地将餐盘摆放出来。
半个小时后,厨房传来一阵拉扯着的长音,喊方小弟过去吃饭。
桌上摆了三幅碗筷,一家三口围坐在长方桌的一端,自顾着开始饭桌上的闲聊。
综艺节目里的嘉宾正在做游戏,夸张的笑声映衬着现实中絮叨的谈话,让这荒诞的一幕多出了一点滑稽。
方灼想笑。
她刚来的时候,陆女士虽然也不欢迎,但这个家还没有这么泾渭分明。看来陆女士的耐心在一年的蹉跎中彻底走到了尽头。
方灼又在沙发上坐了会儿,等节目放到广告的时候,起身过去餐桌,在空着的木椅上坐下,静静盯着他们。
可能是被看得不大舒服,方逸明张嘴想说什么,被陆女士夹菜的动作打断。
埋头吃饭的少年回头瞪了方灼一眼。他的眼神里有着狼崽子的狠戾,大抵是不屑得搭理,咋舌一声,又转了回去,挪动着位置离方灼远一点。
方灼眼皮颤了颤,展平放在膝盖上的手指,面无表情地眨了下眼睛。
她开口道:“这学期的学费还没交。”
方逸明朝陆女士抬了抬下巴,“下午让你去取钱,带了吗?”
“别急嘛。”陆女士说话的时候轻声慢调的,明明应该会叫人觉得温柔,偏偏总带着种让人不大舒服的语气在,听起来变得阴阳怪气。她说:“我之前跟你商量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方灼平静又坚决地道:“不行。”
“我也是为了你好。”陆女士的筷子在盘子里挑来挑去,拿捏着语气说,“我找了好多关系才给你安排下去的。你去三中,学校会重点培养。要是明年考上一本,三年学费全退。平时成绩好的话,每学期奖学金还好几千块钱呢。你在a中跟不上人家进度。上次你老师还打电话给我说,你的基础太差了。”
方逸明始终沉默。
陆女士放下筷子说:“你别看他,你看我。”
方灼将视线转向她,重复了一遍:“不行。”
方灼没见过自己的母亲,从她懂事起,就跟奶奶生活在乡下。
奶奶不怎么喜欢她,同样也不怎么喜欢方逸明。平时给方灼的关切很少,不常跟她说话,更不会跟她谈起关于她母亲的事。方灼还是从出生证明上得知自己母亲的全名。
但奶奶从来没有阻止过她上学。方灼的学费,就是从她的失地保险里攒出来的。
在预见自己将要去世时,她捡了家里全部的土鸡蛋,揣着一个红布包,沉默地领着方灼,蹒跚去往孙女彼时就读的学校。
不知道她和校领导说了什么,最后班主任亲自带着方灼到a中走关系,让她破例参加一次考试,合格后才转学到这所中学。
a中从各方面看都是一所不错的学校,而三中只是一所不入流的高中,这两年过一本线的学生只有个位数。
方灼加重语气道:“给我学费。”
其实方灼一直是明白的。她就像一团飘扬在沙漠里的风滚草,随风一吹就走了,四处漂泊,没有哪个地方真的在欢迎她。
只是沙漠宽广浩荡,而她的世界狭小拥挤,两侧还林立着高耸的城墙。
她厌恶那种漫无天日又孤独枯寂的生活。
她想要攀过高高的墙头,仰望似海的星辰;想要穿过重重的阴影,迎接太阳的光辉。
在她成长的过程中,无数人怀着怜悯或同情的目光,拍着她的肩膀对她说:“你要好好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