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秦颂眼尾扫向她身侧,动作幅度极小,姚蓁会意,顺着他的目光所至,用眼角余光去看,几名眼生的宫婢,正立在临水殿的玉阶下,清扫着干净无暇的玉石。
她收回视线。
“身边围绕着这样多眼生的宫人,纵然人来人往,但以公主的聪慧,必然已察觉到了。”他道。而后忽然一转话音,“公主是否有睡前饮醴酪的习惯?”
姚蓁抿抿唇。她晨起时常常喉中干燥,因而她的确有这个习惯;她亦的确发觉宫婢的不对。
能在皇宫这样一手遮天、翻云覆雨的人——他们都对那个名字一清二楚。
然而她看向秦颂时,眉眼中亦尚有戒备。
秦颂自然察觉到了,眉宇中噙着怅然,声音中也多了几分惆怅:“咏山费劲心思进入宫中,只为提醒公主,莫要为人蒙蔽;公主若不信我,今夜睡前,莫要饮那盏醴酪,自然会有所发现。”
姚蓁紧抿双唇,打量着他的脸,他神情严肃,言之凿凿,不似作伪。
秦颂回望着她:“公主若是信得过咏山……”他低缓地说了几句话。
姚蓁眨动眼眸,眸中仍有一点警惕和戒备,脑中迅疾地思索着,没有立即给他回应。
清风徐徐而来,拂过重檐下垂挂的竹帘,将姚蓁肩后乖顺垂着的长发吹动的微微扬起,纤长白皙的脖颈隐约露出。
秦颂目光飘过去,一眼便看见她青丝遮掩之下,脖颈上隐约零星的几点红痕,眼底幽深一瞬。
“公主。”他忽然道。
姚蓁看向他。
“我们之间,再无可能了吗?”
姚蓁一怔,未曾料想到他忽然问出这样的话,睫羽轻眨,视线转而看向面前浩渺无边的玉液池。
他那一问,如同石沉大海,丝毫没有回应。
秦颂目露黯然,自嘲般的一笑,深深看着她,还欲说些什么。
然而玉阶下的宫婢的似乎已经注意到这边,偶尔侧目,他不便再停留,匆匆离去,隐去身形。
姚蓁独坐一会儿,抬手抚琴,吹了一阵风,试图平息浪涛惊天的胸口,然而作用甚微。
即使她明白不能尽然相信秦颂的话,然而心海中怀疑的涟漪,却不受控制地蔓延的越来越大,溅起层叠的水花。
不多时,她亦起身折返回宫殿中了。
当晚,原本清朗的夜幕,渐渐起了风,攒动着黑沉沉的云翳遮蔽一弯月钩。
夜渐深,宋濯今日并未前来寝殿。
姚蓁坐在桌案前,望着窗外浓沉的夜色,眼中闪着粼粼的微光。
宫婢如往常那般,敲门请示后,按时端来她常饮的醴酪。
姚蓁红唇微抿,看向那盏醴酪,脸庞显露在烛光下,美的亦真亦幻,肌肤若流光。
送来醴酪的宫婢,她有些眼生,便寻了个借口,将她支开,并未将醴酪饮下,倒至一旁的花盆中,用小棍拨着土遮掩。
待到宫婢折返时,她早便滴水不漏的做好了一切,目送她收走茶盏,而后踱步入内殿入寝。
纱制帐幔飘拂着垂下,姚蓁侧身躺入被褥中,却迟迟没有入睡,睁着眼眸,看着帐幔外缥缈的烛火。
外间隐约响起窸窣的水声,悦耳动听,似乎是下雨了。
原本她打算在傍晚时小憩一阵,以保证有足够的精神来验证秦颂所言的真假;然而这同她平日的作息十分不同,乍然如此,如若宋濯当真遣人监视她,恐他生疑,便只好作罢。
她听着那雨声。
眼皮竟渐渐极重极沉起来,她不受控制的合上眼眸,陷入睡梦。
这一觉睡得有些不踏实,她恍惚间好似陷入极其阴森恐怖的梦魇中,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脱身。
倏而殿外一道紫色如蛛网般的闪电刺破天空,将亮着微弱烛光的寝殿映得一片惨白。
旋即惊雷滚滚而至,姚蓁骤然惊醒,听见雨滴噼里啪啦地砸在屋瓦之上。
她心悸不已,紧皱着眉,额间渗出细汗,几缕墨发凌乱的缠绕在脖颈上,水润的红唇微张着吐气。
天空仍是浓黑色,似乎仍是在夜间,她看不到漏刻,因而不知如今具体时刻,只知喉结有些干痒的口渴,许是因为睡前未曾饮过醴酪。
她已许久未曾起过夜,睁着迷蒙的眼眸看着一阵头顶帐幔的花纹,欲支起身体,下床为自己倒一盏清茶润一润嗓子。
抬起胳膊的瞬间,她却觉得似乎有什么极有重量的东西束缚在她的手腕上,限制了她的动作。
她一怔,心脏急跳起来,猛然发现有些不对——
心跳一下快过一下,姚蓁浑身战栗,忍着令她恐惧不已的头皮发麻感,再次动了动手腕。
这一次,她切切实实的感受到,手腕之上,有冰凉的金属链条紧贴着她的肌肤滑动,宛如阴冷的毒蛇,嘶嘶吐着信子。
手链上的玉铃碰在金属链条之上,咚得一声清越响声。
迟钝地意识到那是什么后,姚蓁浑身血液逆流,
', ' ')('牙关忍不住打颤,惊惧地望向自己的手腕,一动也不能动。
又一道闪电闪过,惨白的光,将她眼前光景映亮——
一条泛着寒光的链条,缠绕着她的手腕,将她的手与床头的横木紧紧相连。
雷声滚滚,一声推着一声,滚在人心尖,振聋发聩。
有脚步声倾轧过来,隽长的身形,遮住姚蓁视线中唯一的光。
她嗅到一阵熟悉的冷冽香气,心跳地几乎要从喉间跳出,死死盯着渐覆在她身上、蔓延在她身上的那道修长影子。
他令她如芒在背,后脑一阵一阵泛起毛骨悚然的麻意,堵在她的喉间,几乎令她窒息。
轻缓的脚步声,停在床榻边沿。
一只修长如冷玉的手,自帐幔的缝隙,将帐幔分开。
呓语
层叠的帷帐, 有一角飘荡着抚在姚蓁后背。
殿中阒寂无声,因而宋濯的一举一动皆清晰可闻,他动作间衣料窸窣摩挲的声响, 宛如一道道细密的针扎在姚蓁心头。
她浑身绷紧,盯着他的影子, 眼瞧着他即将将帐幔分开,电光火石之际,紧绷的思绪乍现一道清明, 迅疾地合上眼,佯作仍在熟睡。
长指挑起挂钩,将帐幔挂好。
宋濯将手中奏折搁在床头案,垂眸看向她。
他方才来时, 窗外雨正急,因而他发梢微湿, 浓长的睫羽上沾着雾蒙蒙的水珠,眼睫一眨, 便顺着眼尾滑落, 垂挂在下颌上,宛若泣泪。
笔墨丹青难以描摹出三分神韵的面容, 有几缕细细的发缕贴在冷玉面庞上, 眼尾似垂泪,本应令人十分动容。
然而他的神色冷到一个极点, 触目生寒,比他从前任何时刻都要冰冷,似千万柄寒刃刺拉拉地割裂着投向他的目光, 连带着他眼尾下颌垂着的水珠, 似乎都为他身周气息冷凝, 闪着冰质的光晕。
浓黑若寒砚的眸光,落在姚蓁背影之上,他顿了顿,眼中倒映出她柔软的身影,冰封的眼底翻涌着的晦暗之色稍稍平复。
细看之下,他被广袖所掩映的手指,似乎在微微颤抖,毫无情绪波动的眼底,在看到姚蓁的瞬间,亦泛开几道细微的涟漪。
因为背对着他,姚蓁看不见他,紧阖着双眸,唯恐他察觉到她醒来的端倪。她心中乱的如同千万团线头混在一起,又惊又惧,摸不准他心中所想,实在不想在此时面对他。
可她越是怕,胸腔中的一颗心脏跳的越是剧烈。她尽量放缓鼻息,好一阵才让嘭嘭的心跳稍微慢了一些。
宋濯鹤立着瞧她一阵,在望见她手腕上的银链时,眼眸中乍现一道清明,旋即倾身将银链取下。看似有条不紊的动作,却因他飞快翻飞的长指,而有种说不出的急切感。
哗啦几声,链条被他极其小心地从姚蓁腕上取下,丢在地上。
姚蓁险些要被他吓死,以为他发现她在装睡,难以抑制地瑟缩一下。
她思索着他接下来会作出的疯狂举动,然而她屏息等了一阵,等到的却是他温柔地揉着她被手链硌出红印的手腕,而后他侧身躺在她背后,将她环在怀中,下颌贴着她的发顶。
姚蓁小腹微绷,按捺着心跳,静默一会儿,发现他并没有其他动作,稍稍放下心来。
宋濯手臂微动,将她整个儿圈在怀中,看她恬静的睡颜。
她依旧阖眸沉沉睡着,同他先前来时并无二致。
只是口中不再低柔的唤表兄。
一想到他方才第一趟来时,姚蓁呢喃着的称呼,宋濯眼底又起了晦暗,手臂收紧,又将她往怀中拥紧一些。
——她在睡梦中,唤着旁的男人。
宋濯不知她梦见了什么,可仅是她惦念着旁人这一点,便令他胸口似有一团火焰在灼烧,他嫉妒地发狂,心底从未出现这样强烈的情绪波动,眼尾洇开妖冶的绯红。
他想要独自将她占|有,这种几近病态的偏执逐日递增,然而他竟分不出这念头的源头,只是心底日渐攒出极端的浪潮,一点有关她的风吹草动便能使他失去一向引以为傲的理智。
只恨不能将她牢牢锁住。
早在自小被宋韫那般对待之时,宋濯便隐约察觉,自己同常人是不一样的——他在情绪方面,很难有所波动,犹如死水无澜。
他一直都隐瞒的很好。
直到同姚蓁有所交集。她能轻而易举牵动他心底情绪,亦能轻而易举地将他安抚。
譬如现在,她身上清甜的香气,丝缕飘向他,将他的感知缠绕住,奇迹般地将他身上的戾气压制住。
外面雨势渐大,哗哗雨声,顺着宫殿上的瓦缝垂落,湍急的雨帘绵密如线,彷如将寝殿与世隔绝。
殿中一片静谧,宋濯拥着她,即使不用锁链,亦短暂地令她全然属于他。
他的手臂不自觉地愈收愈紧,似是将姚蓁勒痛,她唇齿间朦胧地溢出一声:“宋郎……”
似是在梦呓。
宋濯心中翻涌的浪
', ' ')('涛,在听清她口中称呼后,忽然平静了。
他将她翻身面对着她,一根根数着她纤长的睫羽,爱惜地拥着她。
雨声应该是嘈杂的,宋濯一向不喜雨夜。每逢雨夜,他总是燃灯到天明。
他亦从不喜与别人同眠。
然而此时拥着她,他心中竟没由来的平和,眸光清沉地盯她一阵,竟沉沉阖眸睡去。
姚蓁脑中始终绷着一根弦,丝毫不敢动,只在担忧他会将她勒死时,发出一点声音提醒,其余时间屏息凝神,侧耳听着他的动静。
宋濯的鼻息分外平稳。
她悄悄抬眼看,宋濯阖着眼,浓长睫羽在眼下投下一圈阴影,睡颜安静俊逸,犹如一块上好的美玉。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