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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会如现今这般,只是被流矢划伤。
想到母后——
姚蓁的眼睫骤然湿润,她轻轻阖眼,拭去眼尾的泪,仰头看着眼前的巍峨的城门,准备请人通报。
她停下马。
面前的高大的城门,忽然传来一声沉闷悠远的响动,震颤着人的心尖、耳膜,旋即缓缓打开。
门后,宋濯的身披一身血红残阳余晖,坐在高头大马之上,面冷如玉,目若寒星,视线漫不经心地瞟过来,瞧见她,微微一滞。
姚蓁的紧攥着缰绳的双手,立即颤抖起来。
看见他身影的瞬间,她鼻尖便蓦地一酸,眼尾落下两行细细的清泪来。
在宋濯微怔之时,她已紧抿着唇,从马身上踉跄着翻下来,衣袂翻卷,墨发如云。
她的双腿僵麻,一只手尚且搭在马身上,苍白着一张脸,仰首看着宋濯。
宋濯浓长睫羽垂下来,落在她身上,二人静静对视。
她仪容不整,浑身浴血,眼尾是红的,紧抿着的唇是红的,衣裳亦是血红的。
宋濯看着她,忆起她信中所写:“吾心惶惶不安,思及良久,唯有宋郎君可以依仗,故而致信叨扰。”
字迹略微有些凌乱,一如她现在可怜兮兮的模样,似是害怕极了。
氅衣
如血的圆日旁, 瑰丽热烈的火烧云翻涌攒动,粼粼光辉,漾入宋濯岑黑冷寂的眼眸中, 凝为一线。
最后一丝日光沉没之前,宋濯看见姚蓁眼中含雾, 红唇翕动,无声说着:“……好痛。”
他垂下浓长睫羽。
四周静谧无声,边塞清朗的黑暗中, 蓦地传来几声马蹄交替着落地的“哒哒”声。
那是宋濯催动马儿,缓慢的走到姚蓁身侧的动静。
他顿了一阵,待眼眸渐渐适应黑暗后,伸出一只修长的手, 掌心落在仰着头的姚蓁颊侧。
他的手心温热,姚蓁小声呜咽一声, 脸颊贴紧他的指腹,冰凉的小手, 紧紧覆在他的手背之上。
宋濯翻身下马, 氅衣衣角在浓黑的夜幕中搅动出几丝波澜。
她后背上满是伤口渗出的血,血腥气丝丝缕缕, 向宋濯鼻间钻去。
他滞了滞, 另一只空闲的手掌,终究是落在她的腰身, 将她摁向自己。
他摸到满手冰凉的血。
姚蓁低哼一声,顺从地倒进他怀中,脸颊擦过他氅衣领口, 紧贴在他的锁骨处。
渐渐的, 湿润的温热打湿了他的衣领。
那是姚蓁在流泪。
被他拥进怀中时, 她终于褪下冷静的伪装,终于崩溃地哭出声。
宋濯一言不发,静静拥了她一阵,忽然解开氅衣,将她牢牢裹进去,然后横在她腰间的手臂微一用力,将她抱上马。
她的后背紧贴着他的胸膛,衣料摩挲,他的体温渐渐蔓延至她的身上,流向四肢百骸,冷冽气息将她紧紧包裹。
姚蓁感觉到他调转马头,策马往城中驶去,驶离前淡声嘱咐道,引得她的后背微微震颤:“将马牵回去。”
马背颠簸,宋濯的马鞍又窄。被温暖的氅衣裹着,她渐渐恢复知觉,感觉到自己与他滚烫的身躯紧紧贴着。
这感觉,说不上来地坐立不安。
她便用双手支着马身,悄悄往前挪移了一些,没多久又顺着光亮的皮质马鞍,被颠簸回来。
如此数次,姚蓁原本便没剩多少的力气消耗殆尽,不愿再挪。
待她再瞧见明亮的光,继而渐渐聚拢神识时,面前已经是一座灯火通明的府邸了。
宋濯策马踏入门槛,马蹄踏着青石板哒哒,径直行到一座宅院中,两侧侍从垂首避让。
屋脊下垂挂着灯笼,穗子被风吹拂地微微摇动。
姚蓁感觉身后隐隐的压迫感骤然一松,宋濯已翻身下马,长身玉立在屋脊下,吩咐道:“备些热水。”
旋即他看向姚蓁。
灯笼莹润的光落在他身上,将他映的宛如玉人。
姚蓁看不清他的神色,搭在马背上的手指,微微蜷缩。
宋濯淡声问:“还能走吗?”
姚蓁抿抿唇。
她的腿因为一整天的驾马,内侧磨得生疼,此时还在微微发着颤。
但她还是轻轻颔首,旋即试图下马,但动作间不小心扯动腿上肌肤,痛的她拧眉抽气,下意识地绷紧背脊,旋即又牵动脊背上的伤口。
于是她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眸看向宋濯,摇摇头,柔声道:“抱我。”
宋濯遥遥看她一阵,披着一身柔和的光晕,朝她走过来,将她抱下马。
姚蓁原以为他只会将她抱下马。
可她下马后,双脚始终没离地,成年男子精瘦有力的手臂横亘在她的腰后、膝弯,微微用力,将她抱入屋舍中。
宋濯放下她时,她抬眼他,发觉他的衣袖上沾染了许多她身上的血迹,暗自心惊。
', ' ')('他将她安置在榻上,便走出去了,姚蓁猜想,应当是难以忍受血污,沐浴更衣去了。
她静静坐在床沿,过了一阵,褪去绣鞋,裹紧身上的氅衣,环膝蜷缩着坐在床上,有些乏力。
不多时,砚屏外一阵动静传来,婢女们将热水与浴桶一齐送上来,走到她身旁,欲服侍她更衣。
姚蓁犹疑一阵,命她们下去,抬眼怔怔瞧了一阵滚腾着热气的热水,半晌,迟疑着起身,褪去身上衣物,踏入浴桶之中,小心翼翼避开背后的伤口,清洗身上的血气与仆仆风尘。
潺潺热水滑过雪腻的肌肤。姚蓁偏着脖颈,一边往身上掬着水,一边在思索,宋濯为何出现在城门。
他又不可能未卜先知,知晓自己会来。
再则,两人视线方一相对时,她分明清晰地看见他眼中滑过的一丝讶然。他应当是不知情的。
她想了一阵,只想到了自己写给宋濯的那封信,又隐约记得,城门外他的身后跟着两列轻骑,心房蓦地剧烈跳动起来。
宋濯……莫不是察觉到了异常,前去寻她的?
她心跳砰砰,连忙抬手抚住起伏的胸口,静坐一阵。
浴桶中的水温渐渐凉了,她身上的脏污亦清洗干净,便从桶中起身,嫩藕般的小腿从水面抬起时,带起一圈圈清澈的涟漪。
夜间天气微寒,甫一出水,脊背发寒。
她用帕子擦净身上的水渍,左右环视一阵,衣架上搭着她方才褪下的衣裳,并未有干净的衣裳。
犹疑一阵,她拿起衣裙,上面已满是血迹,微微发硬,背后破开一道口子,已经没法穿了。
其余贴身的衣物,禅衣、诃子,皆被血迹染脏,板实僵硬,令人难以忍受,亵裤勉强可以穿着。
环顾一圈,周遭剩下的唯一还算干净的,竟仅有宋濯留给她的那件氅衣。
姚蓁抿抿唇,翻看一阵,只在氅衣里侧边角,瞧见沾染上去的一点血迹,只有一点点,尚且可以忍受。
她将氅衣裹在身上,被热水熏得泛着绯色的指尖,翻转一阵,将系带系紧,赤足迈步朝床榻走去。
宋濯的氅衣宽大,被她穿在身上,勉强能作蔽体之用,系带缠绕在雪腻的脖颈之间,却因为过于宽松,难以遮住她锁骨处的雪肌,朦胧起伏的雪白轮廓,行走间隐约显露。
姚蓁双手抵在自己腹前,紧紧揪住氅衣内侧,迈步朝床榻边走去。
氅衣下摆拖长,尾端被打湿,颜色深了一些。
她迈步时,雪腻笔直的小腿,随着行走的动作,若隐若现。
姚蓁选择穿它,不过是为了应一时之急,先行回到床榻上去,以被褥遮体,再另作他法。
因而她凝神屏息看着床榻,行走间步履稍快了一些。
她终于走到床榻前,尚未来得及松一口气,身后蓦地传来一阵极轻极缓的脚步声,旋即有沉沉的视线落在她的背后。
姚蓁心尖一颤。
她微微偏头,看见屏风一侧,宋濯高挺的身影玉立,锦帘在他身后晃动,烛火朦胧,她看不清他的神情。
姚蓁一动不敢动。
须臾,宋濯低声道:“沐浴完了?”
姚蓁轻声应:“嗯。”
宋濯摩挲着袖中的药瓶。
他风驰电掣地处理完余下的公务,方才在外间,听着潮湿的水声,等候她许久。
目光缓缓下移,落在她身披的氅衣之上,宋濯眉心微微蹙起:“为何穿着这个。”
不待姚蓁说些什么,他已拧着眉,迈步上前,沉声道:
“且将这褪下,你背后有伤,须得上药。”
姚蓁浑身一颤,察觉到他在靠近,颤着声音道:“你……你且待下,我自己来。”
宋濯道:“伤在背后,你如何涂抹?”
姚蓁满面通红,双手紧紧揪着氅衣衣边,将衣料揉的满是褶皱,嗫嚅道:“我……麻烦公子将我的婢女唤来。”
宋濯闻言,停住脚步,微微眯了眯狭长的眼眸。
他打量着姚蓁,她潮湿的发尾滴落一串一串的小水珠,将后背的氅衣后背打湿。
细看之下,她似乎在微微颤抖。
于是宋濯声音微冷,沉声开口:“你在惧怕什么,在惧怕濯吗?”
姚蓁背对着他,用力摇头,欲同他解释,可她难以启齿。
发尾的小水珠被甩出很远,有几滴打在宋濯的手背上,温热的触感,很快便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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