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然闻言微愣。
鲥鱼?
瓢泼大雨几乎盖过了一切气味。
十然微愣的眼中闪过一丝亮芒,立时也变了脸色,“我看想糊弄人的是你才对!四皇子妃怀着小主子,哪里吃得下荤腥?更何况是孕妇最容易反胃的鱼!你倒精乖,还晓得拿鲥鱼说事儿,可惜吓不着我!”
“你又不在四皇子院当差,你知道什么!”小宫女恼将起来,拍开雨伞就去扯十然,“四皇子妃吃不了其他荤腥,偏就爱鲥鱼的味儿,你去四皇子院随便问哪个都是这话儿!我糊弄你?你也别想拿话吓我!今儿你别想撇清,要认错要受罚,我也要拉着你一块儿!”
“敬酒不吃吃罚酒!”十然轻巧避开,收起雨伞用力一甩,“我好声好气对你,你倒好,张嘴就只会胡乱攀扯。想拖我下水?没那么容易!四皇子院我是不会去的,不如你跟我去六皇子院说道清楚,再一起去慎刑司理论理论?”
她身份地位在这儿,道理也在她这边,不怕把事情闹大。
被甩了满头满脸雨水的小宫女面露惊怔,这才知十然竟在楚延卿院里当差,再一听慎刑司的名号顿时打起哆嗦,士气和硬气须臾泄个精光,险些又跌坐在地,“你……我,那我怎么办?康总管说了,这是最后一条新鲜鲥鱼,我找谁再做一条?早知道,早知道我就不抢这份差事了……”
话说得语无伦次,捂着脸又慌又怕,再也忍不住嘤嘤哭出声来。
这样的场景,十然也见得多了,哪里会管小宫女的死活,低骂一声不知所谓,看向小宫女的眼中满是轻蔑,“你还是少哭几声吧。趁早把地上收拾干净,别落下鲥鱼残渣,小心招来野猫,扰了主子清静,错儿就大了。”
说罢转身不再理会,脸上还残存着被小宫女攀扯的怒气,嘴角却勾起轻笑。
鲥鱼。
又是鲥鱼。
小黑爱吃鲥鱼,没想到四皇子妃也好这口儿。
可真是巧。
十然嘴角的轻笑转瞬即逝,偏头望一眼四皇子院的方向,神色恢复平静,脚下一拐走上通往针线局的方向,很快将皇子所的大花园甩在身后。
小宫女恨恨瞪着十然早已模糊的背影,胡乱将打翻的鲥鱼菜碟收进食盒,跌跌撞撞离开大花园,脚下也是一拐,走的却不是回四皇子院的方向。
僻静小路尽头竖着一道废弃的旧门,也竖着一道掩映在花木间的黑影。
小宫女止步行礼,抹了把满是雨水泪水的脸,哪里还有半点慌怕恼恨,“您交待的事儿,交待的话,婢子都做成了。”
“真是天助我也。”黑影开口出声,透着几分赞赏,“亏得你机灵,也多亏你运气好,偏巧就遇上大雨,偏巧就遇上十然在大花园乱逛。可见老天也在帮我们。不枉你腿脚勤快,这些天没少在大花园里守着等着,事情竟这么快就办成了。”
小宫女即兴奋又得意,随即皱眉担心道:“若不是您早有打算,又肯用心打探,谁会知道六皇子妃那只爱宠小黑口味那样刁钻,竟也爱吃鲥鱼。婢子话虽点得巧妙,十然却未必会放在心上。再得主子宠那也不过是只畜牲,十然要是想不到小黑身上……”
“她一定想得到。”黑影似乎笑了一下,“我教你一句话,能做大宫女的都是聪明人,而聪明人,都喜欢多想。想得多了,做的事儿自然也就多了。”
这话和小豆青所说异曲同工,但和小豆青不同,声音微沉的黑影显然不是宫女,而是上了年纪的嬷嬷。
果然就见小宫女面露敬畏,低声道:“嬷嬷,您可有把握十然会入套?”
“你放心,你做的不会是无用功。”黑影又笑了一下,“人最怕没有盼头。有了盼头什么事不敢做?六皇子和六皇子妃新婚情浓,皇子所谁人不知,又有谁不羡慕?轮到十然头上,就不是羡慕,而是嫉妒怨恨了。”
连她这个隐藏暗处的老嬷嬷都知道,自从大婚后,六皇子起居再没出过正院,眼里只有新娶的六皇子妃,却看不到大李氏的东跨院连着几天亮灯到天明。
三年宠妾一朝抛诸脑后,只剩长夜枯坐苦等的份儿,何况只是教引宫女的十然。
大李氏或许能凭借和六皇子妃的情分重获宠爱,十然又能凭借什么?
只能靠自己。
有了契机,才有盼头。
她提供契机,何愁十然不入套。
小宫女看着黑影讳莫如深的笑脸,不禁打了个寒颤,话里仍有些不放心,“细论起来,六皇子之前常驻保定,其实留宿东跨院的日子并不多。回京大婚后虽都待在正院,算起来时日也太短了。十然即便嫉恨,恐怕也有限。婢子担心十然未必会顺着我们的计划走,即算计六皇子妃又狠踩大李氏一脚……”
黑影诡笑不变,这次却没正面解答小宫女的犹疑。
说了小宫女也不懂。
不懂觊觎宠爱和名分的女人大都蒙蔽了双眼,看不清这些事实,也不会理论这些细节,只看得到谁的院里热闹,谁的院里冷清。
看得多了,就会害怕自己也落得个冷清下场。
所谓恶向胆边生,可不就是这么来的么?
黑影嗤笑出声,只交待道:“回头你领了罚,再找机会去十然跟前晃一晃,能吵上一架最好。过后避着些,别再和十然撞上,省得引她起疑。”
说话的语气把握十足,小宫女忙恭声应是,“嬷嬷放心,婢子一定小心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