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今夏,除了最初的时候谢遥安还有空闲做做这些,之后就再也没有闲情逸致去折腾了。今年的县令府安静得有些过分,全然没有从前的忙碌热闹。
谢遥安正静静地坐在廊下。
这几日鑫人屡屡进犯却不得成功,许多人都觉得这是鑫人战斗力不比以往了,甚至因此有些松懈下来。她却想起从前谢华晏随口和她提过的前朝旧事。
鑫人数次退败,军队损耗却不见多少,且在这么多次进攻中,鑫人已经将东西北三个城门都攻打过了。
若真的是战斗力不行便罢了,可谢遥安却有种感觉,似乎鑫人是在摸索他们各个城门的守备力量和攻打难度。要的,就是一击必杀,彻底攻克凉州城。
但愿是她多想。
可惜事情并没有朝着她希望的方向发展。谢遥安还在思考着这件事,那边就有丫鬟高声喊她,声音里显而易见地带上了几分哭腔:夫人!鑫人又开始攻打西城门了!这次的人好多!
谢遥安惊得手一抖,洒了杯中的茶水。
她的脸色微微苍白起来。
西城门是凉州城防守最薄弱的一处。
近来鑫人似乎有放弃凉州城的打算,连着五天都在攻打距此地足有五百里远的邕州,并且一次比一次投入的兵力更多,因此西营的大部分将士都紧急转移到了邕州。
如今看来,这竟然是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
杨凌峰卧病在床,而西营将士大部分被调走,再加上之前几次守城的损耗,驻守于此的军队已经所剩无几。
鑫人打到城墙底下了!西城门快被撞开了!城要破了
一声又一声的通报让谢遥安越来越绝望,直到听到最后那句几乎破了音的呐喊,她猛地站起身来。
她心里明白得很,凉州城定是守不住了。
离此地最近的援兵也有五百里,待他们赶来,只怕凉州城早就被鑫人攻下,屠戮洗劫,血流成河。
谢遥安站直了身子,眼眶通红,声音还带着颤音,语气却坚定异常:开南门,让城中百姓尽快逃跑!
先前那么多次的鑫人进犯,无论是西营将领还是县令衙门的人从来不曾说过放出城中百姓的话。毕竟不到最后关头,这样会导致民心惶惶,更加不利作战守城。
有人迟疑地喊:夫人
谢遥安的眼风冷冷扫了过去,她沉下声音,一字一顿地吩咐,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坚决:传和县县令杨凌峰之令,开南门!
那小厮浑身一激灵,不敢再耽搁,连忙跑了出去,高声呼喊:县令有令!开南门!速速离去
谢遥安转过身,俯下身就将那件上好的冰丝长裙狠狠一撕,伴着撕拉一声,繁复华丽的曳地长裙的长度到了脚踝之上。
无视身后丫鬟的低低惊呼,谢遥安一边捋下发髻上的琳琅珠玉,迅速地扯了块布扎了个巾帼,一边急急嘱咐:愿意随我去送死的,留下和我走!其他人带着老爷自行离去!快!快!
闻言,香寻惊得扑通一声跪在了她身后,泪流满面:姑娘!您
谢遥安双手狠狠一拉布条,系紧了发髻,转过头,眼眶通红,却笑得灿烂:我去守城啊。
说完,她不再看香寻,大步走了出去,渐渐地,那步子越来越快,几乎变成了奔跑。
她的身后跟了几十个人。男女老少,镰刀锄头,板凳柴火,和仿佛已经不堪一击了的城门外的那些手持大刀、身跨骏马的鑫国精兵相比,就如蚍蜉之于参天古木,螳螂之于疾驰车马。
可谢遥安却觉得,足够了。
足够了。
只要能阻拦鑫兵一会儿,就能让城中百姓逃的更远。
除了守门的四个人,西城门处的士兵已经消耗殆尽。城门前,桌椅桶缸不计其数。
谢遥安随众人一起用身体死死抵住城门,只感觉外头的撞击越来越频繁。
咚的一声巨响,城门被撞开了一道缝,门外鑫兵的欢呼排山倒海。
诸位,待会儿城门一开,我们拼死也要阻止这些人!谢遥安咬咬牙,提高了声音喊道。
是!
双手死死压在城门上,一双漂亮柔美的手已经青筋暴起。这样的时刻,谢遥安却突然想起了幼时随父亲读书时的情景。
姐姐谢华晏偏爱史书游记,她则痴迷于那些极尽奢靡婉媚的诗词歌赋,爱那其中的金玉琉璃,明珠璎珞。
但她又在那一日父亲讲解横渠四句时,莫名被震撼。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她开不了万世的太平,惟愿以血肉之躯,护凉州城一刻安宁,让这座城中的百姓多一分逃跑的机会,多一分活命的希望。
砰!
城门,被撞开了。
谢遥安被巨大的冲击力冲到墙上,撞到了头,一时目眩。她死死闭上眼,很快睁开来,就要往鑫军里冲。
她的手忽然被人拉住了。
谢遥安转过头去,看到了一脸苍白的杨凌峰。
除了脸色过分苍白之外,他和从前几乎没有什么不同,皆是青衫一袭,长身玉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