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只亮了一盏莲花瓷灯,昏暗的灯光下少年本就姣好的面容越发柔和了起来,一见他来了, 如水秋瞳便款款望了来,轻声笑道:“回来了?城内河水都被下了毒,如今唯有些许井水可用, 你将就着随意擦拭下,待明日撤离再好生清洗。”
他只是一笑,先前的生死拼杀仿佛突然就变成了很遥远的事,容翌解了盔甲, 在人前的威严冷静也随之消退, 平日的温度渐渐回到眼眸,擦拭着身子便对他道:“无妨,今日敌军没高手,我并没有沾上多少血迹。”
穆戎记得上次同他坦诚相见还是在青州的时候,那时的容翌满身伤痕, 警惕地避开所有人,就连他也被拒之千里。这才过了数月,容翌好像长大了不少,不止个子又高了些,瞅着他背上的疤痕,穆戎忍不住问:“身上的伤还痛吗?”
这么久了连疤痕都脱落了一层,很多伤口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印子,自然是不痛了,容翌知道穆戎问的其实是心伤,灭门那一夜的光景永远刻在了他的心底,就算圣文帝和大皇子已经偿命,他失去的亲人也回不来了。
复仇并没有让他感到快意,不过是让那焚心的恨转化成了对着坟墓时的一片苍凉,算不上痛,只是有些冷。过去没那么容易忘却,可是现在的他已经学会了面对,对着穆戎担忧的眼神只淡淡道: “男人身上总是会有些伤疤的,而且,它会时时提醒我一定要努力修行,唯有当我足够强大才能守护重要之人。”
容翌一直是非常努力的,就算是带兵出征的现在也不曾荒废元气修行,就算是穆戎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简直浑身都是正能量。可是,为什么这样正直的容翌,偏偏就想断袖呢?
穆戎没有问容翌想要守护的人是谁,如果答案是他,他会不知如何应对;如果不是他,他松了口气之余又会有些难受。他活了两世,也是第一次产生这样纠结的情绪,唯有先糊涂地应付过去再慢慢去理清缘由。
然而,就在穆戎垂眸沉思的时候,容翌擦了把脸,见他眼下有些乌青,心知此番连夜赶路已让他身子有些吃不消,便上前拉了人道:“时候不早了,咱们歇息吧。”
他这话完全触碰到了穆戎心里的警戒线,当即就甩了袖子问:“我和你歇息什么?”
万没想到穆戎忽然反应这般大,容翌有些茫然,只道:“你不是说秋佟在暗处太危险,这几日咱俩衣食住行都在一起以防不测吗?”
见他如此穆戎才想起,这话的确是自己说的,当即就懊恼了起来,他为什么在给自己挖坑这种事上这么熟练啊?都怪这几天容小BOSS表现得太直让他完全忘了这人袖子还断着的可怕事实!
心中狠狠唾弃着自己,穆戎抬眼瞧了瞧刚擦了身子露着八块腹肌就站在床前的容翌,越发坚定了绝不能和一个武力值碾压自己的断袖睡在一处的心思,果断就道:“其实我觉着这等危急时刻,还是熬个夜通宵制定对策比较有利于大局。”
“行,那我们抵足而眠秉烛夜谈。”
穆戎此语完全符合当前情势,因此容翌也是欣然赞同,然而即便他的神情正直到让所有怀疑他的人都会相信是自己心邪,穆戎依然对这个夜谈的地点很是怀疑,“为何地点一定要在床上?”
回应他的是容小BOSS纳闷的神情,“这里也没椅子啊。”
好吧,酌州被困的这几日田庆收使出浑身解数守城,连自家椅子都给劈了制成木箭,若不是容翌来得快,只怕仅存的书桌也要贡献出去。站着聊一夜这样折腾自己的事穆戎自然拒绝去做,也唯有脱了靴子坐上床,只是坚持不肯脱了衣服给这人变弯的契机。
这场景落进了容翌眼里是越发奇怪了,立刻就问:“你睡觉怎么还披着狐裘?”
嘴角抽了抽,穆戎选择睁着眼说瞎话,“有点冷。”
虽纳闷到了南方这暖和地界穆戎怎么还会冷,但想到这人素来体弱,容翌倒也没有起疑,瞥了眼他白玉似的脚踝,忽地升起几分顽心,脱了鞋就将脚掌抵了上去。他是习武之人脚上自然生着老茧,不过穆戎历来是不大走路的,脚也生得极嫩,一接触到容翌只觉光滑得紧,索性将整个脚掌都覆了上去,笑闹着道:“你连脚都比我小上一圈,委实该好生锻炼了。”
还有这种操作的吗?这人到底是在调戏他还是单纯地只是在玩闹啊,怎么会有人断袖起来都这么直男的!早知道就应该穿着鞋睡觉!
心中暗暗咬牙,穆戎对若弯若直的容翌全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此人分明还没意识到自己袖子已经断了,如果他提醒一句把人给点醒了,以容小BOSS那顽强的毅力只怕以后得被纠缠到死。
想到这里,他也唯有配合着这人大家还兄弟情深的剧情,无奈地接受了和一个明明觊觎自己身体但本人一点也不知道还在大家哥俩好的迷之断袖抵足而眠的事实。玛德,这绕口令一样的设定说出去都会被笑死的好吗!
好在容小BOSS本人的思维模式仍然走着笔直轨道,此时虽然觉着夹起穆戎脚趾头挺好玩,到底没往邪处想,倒真是只同好友打闹一般得趣。
二人初识时也常玩闹,急起来了更是日常互怼,可自容家出事后容翌好像一下子成熟了起来,凡事都开始让着穆戎,这样的态度倒是久违了。一时间穆戎也是有些怀念,暂且忘了担忧,只叹道:“许久不见你露出这样的神情了。”
他这么一说,容翌也发现自己近日的确甚少这样开怀,身体慢慢放松下来,靠在枕头上回忆起了这些时日的点点滴滴,终是将心事说出了口,
“过去父亲教我,圣上对我们家恩重如山,所以我必须为君征战四方以报国恩。圣文帝死后,我再不想对君王效忠,直到出征,依旧有些不知该为何而战。直到来到酌州,当看到田大人和城内百姓劫后余生的神情,我方才醒悟,此战不为权势,只为黎民。”
这是他来到酌州后才有的心境转变,如今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和穆戎分享,感受到二人足心贴在一起,仿佛真的连通了心脉一般,继续道,“我以前常来这里买酒,那时天下太平百姓安康,街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谁知如今却变成这等荒凉样子,我很庆幸自己有能力去改变这局面。穆戎,不论国师有何理由,就凭他让南方陷入这等炼狱,我都要除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