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懒散的样子魔宫众人早已见怪不怪,此时外界已燃起了烟花,伴随声声轰鸣,火树银花遍布整个夜空,映照得下方魔宫一片通明,平静地看着这些工匠细细琢磨出的精致花火,魔后仿佛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只如往常般礼貌地劝道:“其实陛下不必为臣妾如此铺张。”
好吧,他就没有橘子吃!
不对,谁说没有,他自己剥!
终于认清了现实,魔主忿忿地一抬手,整个果盘中的水果便被强横魔气分割得整整齐齐,比纪陌用手剥出来的橘子好看了不知多少倍。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没了胃口,只有些无趣地挥手将果盘飞至叶破桌上,“儿子,多吃水果。”
魔主亲自切水果的待遇世上可没几人能享受,叶破立刻就高兴了起来,“谢谢父皇。”
看见儿子的笑颜叶君侯的心情总算好了几分,又看了看身边一如既往冷淡的魔后,终是无奈地叹息:“你就一定要为了一群想杀我的人和我闹这么久?已经三十年不曾直呼过我姓名了吧。”
这些年他们一直相敬如宾已许久不曾谈过这些话题,魔后过去对这类问题也很少回应,只是,想着今日或许就是最后一次了,便轻轻答道:“臣妾的家族从未想过迫害陛下。”
没想到她还记着那些死人,叶君侯眼中一瞬间闪过些许戾气,天魔是深渊之主,他的决定不允许任何人质疑,反抗者只有死。虽内心如此叫嚣着,理智却告诉他,这个女人杀不得。
暗暗压下因为被冒犯而愤怒的天魔之血,他的神色有了几分不耐,“他们是斐国的忠臣,一定要给一个废物皇帝殉葬,我拦得住?”
你自然拦不住,若不是你的人在都城烧杀抢掠,我成氏一族又怎会宁可和家中万卷藏书一同焚毁,也绝不让它们落入劫匪手中。
“成双,你是斐国的千古罪人啊!”
想起那一夜燃尽故土的大火和族长自尽前对自己的一声怒号,魔后默默握紧了自己的手。
她早知道二人已渐行渐远,现在的叶君侯冷血无情,除了他自己不在意任何人。她是世上最了解这个男人的人,可是,越是了解便越觉陌生,不知不觉便已绝了重归于好的念头。
她很擅长忍耐,既已忍了三十年,这最后一日自然也能忍住,最终也只是恭敬地选择了不再争辩,“是妾身无礼,望陛下恕罪。”
“算了,当年斐国全境猎杀天人,若没有你只怕我早已入土,今夜之后我给你一件好东西,定会让你满意。”
见她退让叶君侯也没再谈及旧事,再被挑衅他也不确定自己能否忍住,毕竟,他是从不知何为忍耐的魔主,着实不擅长克制自己。
他没注意的是,听见此话魔后神色微动,细细琢磨着言语中隐藏的信息,便平淡地问道:“可是妖洲献上的珍宝?他们提出的要求并不好办。”
“我和白驴子虽互相看不顺眼,可这一次他提出的条件,的确打动了我。”
见她仍会对自己有几分担忧,叶君侯的神色总算好看了一些,想了想和自己老婆置气也没必要,只安慰道,
“苏鸽子做事优柔寡断,只要任青崖那倔驴不亲自来,凭一个常辉还翻不出多大浪来。”
自从入魔他便没了心,就算再多人的哭泣哀嚎也无法令他有半分触动,甚至,看着那些人可怜的模样还隐隐觉着有趣。随着修为进益,他的魔化程度也越来越深,往后只会更加残酷无情。
可他还有记忆,他知道这是自己曾经最喜欢的女人,虽然已忘却那是什么样的感情,却一直记着这个女人深爱着他,所以努力靠理智按照记忆里零碎的片段去对她好。
只是,原以为即便他不再拥有感情,只要有了儿子她总归会高兴些,结果她对叶破也是不咸不淡的,女人怎么就这么麻烦呢?
魔从不会欺骗自己,叶君侯清楚地知道只有掠夺更多城池占有更多女人才能令自己快乐,可和成双在一起的时候,非但享受不到情欲被满足的乐趣,时常还会因为这个女人的话语气愤不已,着实无趣。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非要把这个女人留在身边,或许是昔日入魔时没把身为人的感情剔除干净吧,又或许,他只是想吃个橘子而已?
有些嘲讽地笑了笑,他想起妖洲提出的交换条件,慵懒地躺在王座上的华美貂裘之间,只对这个麻烦的女人平淡道:“今夜我有些事,可能要很久才能回宫,你若困了便先睡,不必等我。”
魔后知道他要做什么,也早已将他的行踪透露给了神殿,她想,若不出意外,这便是他们以夫妻身份说的最后一句话了。虽在十六年前便决定了放弃,在终结的这一天却仍忍不住凝视着他,男人的面容其实和他们初见时并没有多大改变,只可惜心却是再也不似从前了。
“陛下,夜深露重,出门多加件衣裳。”
结果,被她缓缓道出的也只是这样寻常的一句话,虽在旧时很是寻常,这三十年却是再也不曾说过。
第37章
纳彩节的宴会将持续整整一夜, 然而纪陌并没有在殿中停留太久,因为在叶君侯和叶破对话之时, 青叶便已悄然离开。他本就是个不起眼的少年, 既无强大修为也无特别身份,除了暗中观察的纪陌和知道一切的苏格, 没人发现他的离开。让夜明君上前拖住苏格, 纪陌这便默默追了出去。
从宴会开始时, 青叶就一直低着头, 纪陌还记得少年和自己执行任务时见到任何新奇玩意都会惊叹的样子,然而, 如今身处尽是奇珍异宝的魔宫,他的反应却只有沉默。
青叶十六年前由常辉带回神殿, 当时常辉给他的身份是父母双亡的孤儿, 对一个普通孩子而言, 能够于乱世中被神殿收养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已是极为幸运, 所以他一直十分尊敬救下自己的常辉, 也尽心尽力侍奉神殿祭司。可是, 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呢?
天魔的奴隶血契无法可解,但是,可以被新的血契覆盖。叶君侯从不收买人心,自建立魔洲开始所有手下都以魔血控制,这样以奴隶对主人的绝对服从打造出的铁血帝国不存在任何背叛, 过去众多天人绞尽脑汁也不曾寻出其破绽, 直到如今另一个天魔即将出现。
深渊只能有一个主人, 所以每一代天魔都具备控制自身遗传的异能,唯有在将死之时才会留下后裔。叶君侯不可能忘记自己的弱点,大概也不会有两个儿子,纪陌不知道他为何要在壮年留下后代,只知道,若没有魔后出手,没人能把魔主的儿子送出魔宫。
无厌很轻易就寻到了躲在花丛中的青叶,纪陌记得青叶曾和自己说过,小时候看着百姓孩子都有父母自己却没有,时常会因此感到伤心。可神殿中的孩子太多了,负责照顾他们的神侍每天都很忙,他不想给大人添麻烦,躲在庭院的花丛里默默哭过就算了。
“所以我想,为了不让神洲的孩子如我这般难受,必须要拼命阻止战争才行。若是因此死去,也算报了旭日祭司的恩情。”
当他询问青叶为何要选择现身守城时,少年有些腼腆地做出了这样的回答。那时候,虽然他看见了与自己生活天差地别的魔洲皇子,却从未羡慕过那人任何东西,他还有对神殿的信仰,还有视作父亲的旭日祭司,他并不认为这样的自己过得不如叶破。
那么,现在呢?当他发现自己并不是孤儿,是他的母亲为了杀死父亲才将他交给神殿。他的亲生父亲很在乎他,可那些原本该属于他的宠爱全都给了另一个人,而他最尊敬的旭日祭司亲自将他派去了前线,让他被那个取代自己的孩子吊在城墙,差些就凌迟处死……
这样的现实,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能够接受吗?
回答他的是青叶周身无法抑制的血红魔气和痛苦的呜咽,默默看着花丛中试图将自己隐藏起来的少年,纪陌轻叹:“青叶,你要入魔?”
“晨星祭司……我不甘心。”
听见这有些冷漠的声音,青叶体内汹涌的魔气稍稍停滞,他还记得是这位晨星祭司救了自己。这位白衣祭司一直冷淡地看着世界,仿佛众生的悲欢离合都无法令他产生任何感情波动,可现在,只有这个人不曾利用过他。
“这真的是正义吗?”
直到现在,神殿培育出的少年依然保留着几分天真,他无法接受这样残酷的正义,用迷茫的眼神向旁观者寻求答案。
俯身轻轻拂去少年发间沾上的草叶,纪陌回答的声音依旧平静,“是的,只不过,是扭曲到六亲不认的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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