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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我昏昏沉沉地转醒,全身上下没有哪一个地方是舒服的。死后还有意识?我从来不信鬼神之论,难道那幽冥地府转世来生真的存在不成?
意识逐渐回笼,我猛地睁开眼,四肢百骸一片酥麻,是躺久了之后的后遗症。我微微动了动手指,触到了柔软的被褥。
我居然没死。
睁开眼后面对的仍是一片昏暗,我本以为是眼睛不适应,过了许久才发现是房间内没有什么光线,暗沉沉的。
不远处依稀有个人影,影影绰绰,看不真切。我稍微咳嗽了一声,那个人好像被惊醒了,急匆匆地来到了床边。
他蹙着眉有些愁苦的表情在对上我的眼神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又恢复了他这些年素来的平静神色。
“殿下,您醒了。”裴渡面色淡然地开口。
我心里有些酸酸的:“你原来从不叫我殿下。”
“那不过是少不更事罢了,可人又怎么能永远天真呢?”
“那我就是不懂事,天真,永远一厢情愿!”我有些气鼓鼓地看着他。
他不说话,低下了头不再看着我。
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我挑开了话头:“是你救了我?”心里隐隐有些期待和雀跃,他虽然不愿意理我,但心里还是念着我的嘛。
“臣是奉先帝遗诏,要护殿下周全。”他的眼睛是垂下来的,一边说话睫毛一边簌簌抖动,煞是可爱。
等等,他说先帝,那就是在我不省人事的这段时间,皇帝已经崩逝了?那他为什么唯独要保下我?
“既然殿下已经醒来,臣也算不负所托了。外面有几个可供使唤的,殿下若是不舒服,随时叫一声就是。”说完,他竟转身要走。
“裴渡,别走!陪陪我嘛。”我也顾不得什么礼节风度了,厚脸皮地向他撒娇。
他竟真的止住了脚步,呆立在那,背对着我,有几步之遥。
我得寸进尺:“你过来,坐到我床边来。”
他好像挣扎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坐到了床边,不过还是背对着我。
也不和我说一句话。
我悄悄活动了一下酥麻的手指,偷偷捻住他的衣角,深吸一口气,使出了现在的全部力气,捆住他的腰把他往我这一拉,转眼间他就被我压在了身下。
此举终于打碎了他那沉静的面容,他神色错愕,开始挣扎起来。我此时还是个病号,力气还未恢复完全,差点就要被他掀翻。
我一狠心,抓住他的两只手,恶狠狠地威胁:“别动,再动我就亲你了。”
他不敢置信地望着我,像是没想到我竟然这么没皮没脸,倒也真的不敢再动。
在挣扎的过程中他有些衣衫凌乱,露出了白皙修长的脖颈和颈下的一小片皮肤,剩下的湮没在衣料的阴影里,诱人遐思,头发也乱了,有一缕贴在脸侧,剩下的就铺在床上,青丝如瀑,实在是一幅美景。他脸色薄红,敢怒不敢言地瞪着我,这带着钩子的眼神逼得我心痒难耐,让我恨不得马上亲一亲他。
我也没想到我能这么胆大包天,大概是死过一次之后变得更加无所畏惧了。
“你怎么这么装模作样?”我摸了摸他的脸。
他像是气极了,声音都有些颤抖:“殿下,请自重。”
我直接栽倒在他肩窝,贪婪地闻着他身上的味道:“我不,反正我是跟你学的。”
他彻底无言。
他身上有一种类似檀香的味道,能很快让人宁静下来。原来闻着心里会有一种暖意,现在却有些冷冽,拒人千里。
我紧紧地箍着他,小声在他耳边道:“你别出声,外面可是有人的。我是不在意名声,但想必裴大人可不能不在意吧。”他的耳朵很是敏感,被我逼得连连后退,我坏心眼地一次又一次贴上去,直到他在我怀中颤抖不已。
“你陪我睡一觉,以后我就再也不来打扰你了。”玩闹了一通之后,我终于把这句话说了出来,声音闷闷的,有些低落。
不知不觉,我就埋在他怀里睡着了。
我好多年没有这么安详舒适地睡过了,睡梦中好像还有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摩挲着我的后背,像在哄孩子睡觉一样。就连我娘也从未如此照顾过我,半梦半醒间,我似乎还濡湿了眼眶。
当我醒来时,身上已经恢复了力气,又是生龙活虎的了。
身边已经没有人了,唯枕上一抹余香,幽幽不散。
18
裴渡安置我的地方还挺大的,走出房间,堂前还有水流穿引而过,布置上面想来花了不少心思,应是京城某地的一个院落。
如裴渡所言,留下来伺候我的人都有好几个,但他们都跟哑巴了一样,一声也不吭,只埋头做事。我渐觉有些无聊,也就不再想方设法要从他们嘴里撬出点什么来了。
听裴渡先前透露的意思,皇帝崩逝至少有好几天了,那么丧葬之礼应该就在这几日,举国哀悼,我还是他儿子,不会有不让我到场的道理。
', ' ')('果不其然,过了两日,便有一辆马车停到门口,进来的应该是个小内侍,面生得很。他只道:“殿下请随我来,皇上召您入宫。”便不再言语。
当今圣上,便是陆昊了。他明明有意杀我,却还是被我逃过一劫。此事多有疑点,不得不防。
心中有些许疑虑,我还是坦坦荡荡地上了马车。担心那么多干什么呢,他还能杀我第二次不成?
也不知道是路太过曲折不平还是马车质量不行,我在路上被颠得都有些散架了,它才缓缓行至宫门前。
自我记事起,就是生于深宫长于深宫,皇帝仅有的几次出门远游也理所当然地没有我的份,从外面入宫对我来说,倒是个新鲜体验。
我有些兴奋地拉开帘子,正好看到阳光掩映在宫墙之后,宫门大开,越往里头就越是黑乎乎的一片,像是个吞噬人的黑洞。从这个角度看,当真是壮阔恢弘。
当马车驶入那个洞口时,我有一瞬间的不适,心情也有些压抑起来。
马车又七弯八拐,应是来到了一个偏僻的地方,那个小内侍引我下车,又走了好一段路。因还是寒冬,昔日的宫中的珍稀绿植只余一些枯枝败叶,不禁令人心生凄侧。所幸还有那红梅开得又艳又好,别是一道风景。
我一边走一边不停地东张西望,不知不觉就到了文德殿前,皇帝平日休息的地方。
“陛下在里面等着您,小人告退。”那小内侍弯下身说了这句话后,看也不看我就离开了。
我推开门走进去,正好对上了里头陆昊那冷冷的眼神。他瞥了我一眼,似是还“哼了一声,就别过头去,不再看我。
我只好对他行了个礼,便站立在一旁,他也不说话,气氛很是冷淡。
我对我这四哥了解是真的不多,原来他便是行事低调,近年来才展露锋芒。据仅有的一些传闻,他应该是个敏感多疑、不择手段的人。我对着他,还是恭恭敬敬地为好。
又有人推门进来,竟是裴渡。
他对着陆昊和我分别行了个礼,上次的事似乎并没有让他生出芥蒂,对我还是一副克制疏离的样子。
明明都和我睡过一觉了,怎么能这样翻脸不认人!
全然不知我内心如何波澜壮阔,裴渡对着我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把椅子:“殿下,坐吧。”
我抬眼看了一眼陆昊,他还是面色冷淡,不置可否,但似乎并无拒绝之意。
我一边坐下一边暗暗心惊:陆昊生性多疑,但对裴渡却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纵容之意,我向来知道裴渡手段好,却没想到他连陆昊此人都能收拾得服服帖帖,我对他又改观了一分。
陆昊终于屈尊降贵地开口了,却是对着裴渡说的:“你来说。”
裴渡缓缓开口:“明日先帝的丧仪正式开始,殿下作为先皇之子,理应出席,葬礼会持续七日,举国哀悼,各种礼节之类的应该就不用我赘述了吧?”
我看着他,点了点头,似觉不对,又摇了摇头。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裴渡好像眨了下眼睛,但是太快了,我根本来不及抓住。
他又说话了,似乎是迟疑着如何开口:“还有一件事······先帝临终前已经废太子,殿下您自是不能再入主东宫。您是陛下唯一一个兄弟,陛下有意封您为端王。只是新帝初任,事务繁杂,也来不及挑个封地,正逢北边近来似不太平,须有个信任的人监军。待三月丧期满,便会有人护送您出京。”说了这么一长串话,他还是呼吸平稳,吐字清晰。
我还道陆昊当真好心,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除不掉我,索性把我打发到边疆去,这样一来我自是无法兴风作浪了。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他看得起我。
任谁来看,到那塞北苦寒之地去都绝不是一桩好事,但对我来说却正中下怀。若是要在宅子里闷一辈子,我肯定就要英年早逝、郁郁而终了。而去了那辽阔之境,却是天高皇帝远,任我撒欢。
我强忍下心中喜意,面上还要装出一副错愕悲伤的样子:“臣领命。”
说完这些,裴渡就走了。我还没来得及多看他一眼呢。
又有一个小内侍上前,领我出了殿门,来到一宫门外。这就是我这几月暂住的地方了。
我推门进去,很是满意。虽然地方不大,但布置得很是雅致,比我原来那破屋子不知高到哪去了。
接下来的几个月乏善可陈,无非就是各种繁琐的葬仪流程。先帝就这样溘然长逝了,想来也是有点唏嘘,生前虽荣华,却并不安逸,就连死后,还要被这样来来去去地做文章。
我老老实实地守孝了数月,终于到了出发的日子。
我没想到的是,来送行我的人居然是裴渡。
来来回回搬运的行礼也有几大箱,趁着其他人还在忙活,我又看到他站立在一旁似是无事,便忍不住上前去找他说说话。
“裴大人,我此番前来,是有一事相求。”他似是没想到我会过来,轻轻挑了下眉。
“再过几月就是我二十岁
', ' ')('生辰,便是及冠了。历来有在男子冠礼取字的习俗,可是先皇已逝。若父亲不在,便应当由师长履行职责。裴大人勉强也算得上是我的老师吧,请您赐字,何如?”
他有些惊诧,但还是蹙着眉头,似是在认真思索。
还没等他思考出个所以然,我又开口了:“匆忙嘱托,想来也是有些艰难。其实我自己已想了一个,请裴大人品鉴一下。”
“我单名一个景字,这景,便是日光的意思。日光见于白天,但与夜晚的星星却总是一黑一白,难以相见,更像是追逐着那颗永远抓不到的星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不厌烦,便是沧海桑田都不可撼动分毫。我陆景,字‘慕星’,你看怎么样?”
他微微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不行!你……”还未说完,便有人来报:“端王殿下,该出发了。”
打断了那未能出口的话语。我狠心转头不再看他,坐上了远行的车。
此一别,便是天各一方,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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