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鹤鸣九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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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衍来拜访时,苏沉不在。

叶凤阳想要让人欢喜时,必然让人如沐春风,但他只是客气地道一声“三爷”,将人迎进堂内,落座一旁,便没再提起话头,两厢就有些沉默尴尬。

江衍端着茶盏,打量叶凤阳。面若冠玉,肩背挺拔,长发高束,姿仪甚美;宝剑在鞘,锋芒不露,比起剑客、杀手、宗师,更像是一名精习六艺的君子。

原来是这副模样!江衍在心里想。他不是第一次见到叶凤阳了,往前只觉是一位剑术绝顶的少年天才,今次才有了些别的考量。

他友好地端茶相敬:“叶宗师,许久不见。”

江衍一直等到苏沉回来。他带了一壶酒,是山下去年梨子醸的,苏沉自小喜欢。

苏沉告罪一声,转到内室更衣。他在花海沾染一身香气,衣摆和鞋面上也沾染着浮尘,很不舒服。

江衍于是继续等待。他不着急,头疼的就是苏沉,后者其实想躲着他走。

苏沉还是得见人,叶凤阳难得地表露一种似是不耐烦的态度,自行离开了,苏沉有点心虚。

他觉得自己今天想了太多关于感情的问题,应该给师兄一个明确的答复,合一合年纪,也算是两不耽误。

不是不喜欢,可能还挺喜欢的,但是,这些喜欢不能支撑一生一世。

很多很多的喜欢也不行。

江衍不用苏沉开口,宽袍大袖下,几根手指灵活地掐算一遍,便知今日事不成。

他温和一笑,不肯让苏沉说出拒绝的话,便先开口:“师弟,你今年又一难,往北不利,向南可解,今年最好不要往北走了。”

“多谢师兄。”苏沉道谢,对方并不知雪参之事,苏沉也并不愿多说。

“师兄,我亦有一事······”说到这里就见江衍猛地打了个寒颤,苏沉赶忙叫小弟子填了炭火,关了窗户,换了热茶才继续说话。

然后,折腾一番,江衍忽然提起了往事:“师弟,你还记得,很久以前,在七星台说过的话吗?”

苏沉默然。

很小的时候,苏沉和江衍一起玩耍,曾有一次闯进废弃的七星台,彼时星月高悬,两个孩子迷路不能下山,窝在一起缩在树下取暖。

那时候,江衍就小声问苏沉,“师弟,将来你有一间大房子,我能住进去吗?”

苏沉当然回答:“如果我有的话,我的就是你的,想住多久都可以。”

然后,江衍默默捏着铜钱,更小声说:“我不用做房子的主人,只要能住在里面就满足了。”

“你可以邀请我吗?”他红着眼睛,梗着脖子,像极了花海里那只倔强的白鹤。

苏沉伸手探了探他额头,果然发烧了。

他安抚着江衍的后背,如同抚摸着白鹤漂亮的羽毛,轻声哄道:“一定邀请你。”

苏沉沉默一瞬,忽而笑了:“随时欢迎师兄来山庄玩,想住多久都可以。”

他忽然很难说出别的话。

江衍也笑了。他忍住鼻头酸涩,用力咽下眼泪,努力挂起开心的笑容,道一声:“多谢师弟。”

然后,他毫不失礼地起身离去了。

傍晚,江衍高烧昏厥,水泽居压不住消息,终究报到苏沉的面前。

“你多少顾虑一下三师兄的身体嘛,他身体一直不好,”苏沉刚给江衍行了针,江柔凑在身边说话,极为碍事,被苏沉挥手指使到一边,接着说:“虽然这种事勉强不来,但是,咱们说话时候可以温柔一点嘛,对不对?”

我也没说什么啊······苏沉开方子抓药,江柔就跟在身后像个小尾巴一样喋喋不休,苏沉就问:“他经常这样?”

“三师兄算卦那么准,又整天算。”江柔也颇为无奈。

苏沉停下手里的工作,“整天算?没人管?”

“二师兄不在,师叔也不管事,哪里有人管得了三师兄嘛,何况,收了铜板和龟甲,他还会掐手指,这谁管的住?”

“我知道了。”苏沉打发小师妹:“缸里舀一碗水。”

“明白!”听苏沉如此说,江柔这才满意了。她真心将江衍当作兄长,实在不忍其虚耗身体。

所以江衍清醒时候,面前摆在一碗漆黑的汤药,还有苏沉不算好看的面色。

江衍露出温和的笑:“多谢小师弟了。”一边说着,被子底下手指开始占卜吉凶,谁料刚一动,一柄黝黑的戒尺隔着被面压在他手上,他一僵,身后冒起一层冷汗:“师···弟?”

“师兄,喝药。”苏沉没什么表情,没什么情绪的目光沉沉地压在人身上,这一刻,他和叶凤阳出奇的相似。

江衍勉强喝下一碗药,见苏沉将药碗端走,洗了手坐回床前,似乎很认真地想要和他谈一谈。

江衍一点也不想听。

“师兄,人生除情爱无大事?”苏沉问。

“啊啊,是。”江衍心不在焉地答道。

“嗯?”

“不,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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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衍猛地回过神来。此刻,伤病折腾的他早已筋疲力竭,全没了往日智珠在握的云淡风轻。

苏沉平静地看着他:“天意自古高难问,三师兄,我记得你很久以前,也曾立誓,偏要窥一窥天意,如今,你还这样想吗?”

江衍与他对视片刻,落下目光去,忽然苦笑:“是我年少轻狂。”他不肯说话。

苏沉也沉默了。

苏沉很小时候,想养一只鹤,羽毛洁白,骄傲漂亮,悠闲又雍容地踱步,总是不紧不慢。

可是,当鹤凑到他身边,肯为他低下高昂的头,他就忽然退却了。

他没有花海,没有清泉,他没有鲜嫩的鱼虾;他担心他伤了、病了,羽毛脏了,却不能陪在他身边。

他养不起。

“我幼时不知事,从未想过这些;年少时在蜉蝣阁看尽,也有相爱的爱侣生死相托,就和阮姐姐一样。”苏沉轻轻笑:“我十分敬佩,但,我做不到。”

“三师兄,与我一处,名分,没有;承诺,没有;忠贞,没有。这样的伴侣,是你想要的吗?”

“我知道,”江衍忍住哽咽,他仰面缓了半晌,眼泪却终究落了下来:“我一直知道,师弟,你桃花绕袖,其中有一枝是我,可是,我怕没有啊!!”

江衍忽然抱住苏沉,哽咽崩溃地哭出声:“三年前我险死还生,命格已改,要是没有了,可怎么办啊?”

苏沉僵着半晌,缓缓地拍了拍江衍后背,痛苦地闭上眼。

他在心底叹息一声。

若鹤不要清泉,不要花海,也不要鱼虾,它不怕伤、不怕病,不怕羽毛弄脏也非要与你行走人间,你要怎么拒绝?

你能够拒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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