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的改变,是在潜移默化之中缓慢发生的,他们的笑容变得愈发真心,也终于敢直面从前的经历,这是院长之前从不奢望的。
当然,伤害已经造成,伤痕是无法抹去的。但能将困境化作养料,坚韧地成长起来,就是柳教授与宁荞所努力的方向。
院长心中欣慰,收回视线时,看见杳杳大着胆子走到自己跟前。
小团子的双眸亮晶晶的,她不再瑟缩,但还是有些胆怯,两只小手拧着,小心翼翼地问:“院长奶奶,宁荞姐姐呢?”
“她去买玻璃弹珠了。”院长蹲下,像柳教授说的那样,以平等的姿态,与杳杳对视,“怎么了?”
“姐姐还回来吗?”杳杳又小声问。
“回来的,买完弹珠就回来。”院长说。
杳杳紧绷的小脸上,出现如释重负的表情。
她转身,“哒哒哒”跑回孩子堆里,排着队伍玩弹珠。
是宁荞姐姐教她的,在这个集体生活,如果不出声,大人们和小伙伴们很可能顾不上她。要是想吃什么、喝什么、玩什么,必须鼓足勇气,排着队,为自己争取。
现在杳杳做到了,她是一个有勇气的小朋友!
与此同时,江珩和宁荞到了供销社门口。
供销社里有玻璃弹珠,宁荞拿出随身携带的本子,这些本子平时用来记录孩子们的日常,现在她交给江团长,让他自己算要买多少弹珠。
买好玻璃弹珠,江珩提着往福利院走。
他在前边走,见媳妇迟迟没跟上来,停下脚步回头望。
阳光洒在宁荞的头发上,染出淡淡的光晕,她笑盈盈的,说道:“爷爷说,他本来还以为你不喜欢小朋友。”
江珩看了一眼手中的弹珠:“说不上喜欢。”
“但是不忍心让他们失望。”宁荞笑着说。
“这次回去之后,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来。孩子们联系不上我们,很可能每天都数着手指头等。”江珩说。
宁荞跟上他的脚步:“你也经历过,对不对?”
江珩神色淡淡地点头。
小朋友们对时间没有概念,但大孩子是有概念的,他经历过很多次掰着手指头数日子的时刻。
十几年前,江珩的父亲如往常一样,踏上战场。他数着一天一天过去的时间,等待父亲回来。与江父同行的战友们,陆陆续续回到军区,江珩守在门边等,问他们自己父亲去哪里了。江源和江奇信誓旦旦地说,他们爸爸肯定是去给他们带礼物,在路上耽搁了时间,大院里的军人和军属们看他们可怜,不知道该如何说出事情,也都瞒着他们。江珩没想到父亲是在战场上出了意外,他仍旧在等待,直到那一天,爷爷来了。看见江老爷子的那一刻,沈华琳瘫软在地,痛哭出声。江珩才知道,沈华琳早就隐隐约约知晓他们父亲出事的消息,只是仍抱有一丝的希望而已。
那时的江珩,茫然地站在原地,他听着母亲的哭声,看着仿佛苍老了十岁的爷爷,头一次意识到,原来等待是这么残忍的事。
等待,很容易将希望变成无望。
江珩自己经历过窘迫与不安,不想让福利院这些小孩子们同样经历一次。
他能为他们做的事,太少了。买几颗玻璃弹珠,只是举手之劳,却能让孩子们绽放出最童真可爱的笑容。
是值得的。
宁荞抬起头时,看见阳光下的他。
他低垂着眼帘,稀松平常地提起过去,长睫垂下,在眼底覆了一片阴影,见她不出声,还用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都过去了。”
宁荞想起爷爷说的话。
她突然问:“江珩,你想要一个孩子吗?”
“什么?”江珩愣了一下。
“我们俩的小孩。”她认真地问,“你想要吗?”
忽然开始谈论这个正经的话题,江珩还没反应过来。
等片刻之后,他急切地问:“我们有孩子了?”
江珩转身看了看,这大街上没有可以扶着她坐下的位置。
他便伸手,将她挎着的小包拿走,帮媳妇减轻一些负担。
宁荞看着她这些莫名的动作,又好气又好笑:“还没有!”
江珩傻傻地提着她的包:“那是?”
“爷爷说,你没有做好当爸爸的准备,你不敢。”宁荞解释,上前挽着他的臂弯,“你不敢吗?”
江团长垂眼。
他媳妇抬起眸时,清澈的双眸眨了一下,水汪汪的。
她用这么自然的语气,问他是不是不敢。
江珩正色道:“我当然敢。”
宁荞失笑。
这一刻,江团长不太诚实。可多年的相处,她自问已经足够了解他。
照顾抚养一个小不点长大,和照顾弟弟妹妹们是不同的。作为父亲,肩负的责任要更加重,他担心自己无法胜任,但从没有提过。
甚至像爷爷说的,江团长自己都没有留意到这一点。
“那等到我大学毕业之后,我们生一个小朋友来玩玩。”宁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