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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也没接。羽绒服从他肩头滑下来,被助理接在怀里。两个做妆发的老师已经围上来,一个给他梳头发,一个给他补妆,迟也闭着眼睛,任由刷子在他脸上点点戳戳,好一会儿,突然道:“网上有人批评我演技吗?”

化妆老师只当没听见,机器人似的。助理看没人回答,琢磨着应该是问自己,赶紧哄道:“没有——听谁瞎说的?”

迟也笃定道:“有人说我演技跳崖。”

他睁开眼睛,伸手挡了一下化妆老师的刷子,转过头很认真地看着助理:“你找找,谁说的,怎么说的。”

“哥,没必要……”

“找。”迟也又转回去,闭上眼睛继续补妆,“截图给我看。”

助理不说话了,心里盘算着这事儿怎么糊弄,要不要糊个id什么的——迟也不会要告网友吧?

但迟也没再交代什么,补完妆,接着去拍戏了。

下午的戏很重,迟也饰演的少年剑客发现了自己的身世,原来他是二十年前江湖上大魔头的私生子。他被正道十三个门派围攻,杀红了眼,青梅竹马的师妹也被正道所杀,死在了自己怀中。

迟也演这种爆发的戏很拿手,几乎不需要酝酿情绪就能进入情境里,眼泪说来就来,天赋异禀地晕红眼尾,甚至不需要特意化妆,一抬眼就是行至末路的绝望和癫狂。

导演很满意,到后来不舍得喊“咔”,任由迟也抱着师妹的“尸体”自由发挥。迟也干脆临场来了一段独白,把在场所有人都说哭了。

饶是这么着,还不够。迟也擦擦眼泪,爬起来坐在监视器后面看了一遍回放,只一味皱着眉头,周身都是一层低气压,让人不敢说话。

看完了,也不说什么,只对导演道:“再来一条吧。”

跟他搭戏的演员顿时在心里叫苦不迭。

迟也又喊助理,“过来,那我手机帮我录着。”

助理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迟也指了指监视器,“录下来,我晚上回去看。”

从导演,到合作演员,到迟也的助理,都尴尬地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地心想:“他又犯什么病?”

第二条,独白去掉了。迟也这回搂着师妹,一句话也没说。这里本来就没词儿,剧本上写的是他仰天长啸,“啊”了一声。迟也觉得俗,一早儿走戏的时候就给改了。他现在光搂着人不说话,导演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又不好喊“咔”,干脆推了个特写过去。只见迟也眼神空茫,血痕干在了脸上,说不出的狼狈。他一滴泪都没落,手抄到师妹的膝下,想把她抱起来,但是趔趄了一下,整个人连着师妹的尸体跌到了地上。

演师妹的女演员浑身都僵了,但因导演没喊“咔”,也不敢动。摔了一下,倒是没摔疼,迟也用自己的身体给她垫了。

导演脸上的表情变了。他的视线从监视器上挪开,看着镜头下狼狈挣动的迟也。他是武功卓绝的青年才俊,不该抱不起一个瘦小的女孩子。但至亲的一条命压在他臂弯里,太沉了,沉得他踉踉跄跄,一抬头,才发现这个世间原来再也没有他一个亲人了。

他的泪此时才落下来,只有一滴,从正对着镜头的那一边眼睛里落下来,连速度都刚刚好,顺着脸颊,沾了他满面的尘与血,划过他的下巴,滴在了师妹的脸上。

“师兄带你回家。”他轻声说了一句,又想把师妹抱起来,膝盖却是软的。他又重重地跌在了地上,笨拙地用臂弯护着师妹的头。但师妹的脖颈无力地垂落下来,彻底没有生气了。他终于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就那样跪在原地,像个孩子似的哀叫了一声。叫得一点都不好听,整张脸都扭曲了,却看得在场所有人都侧过了头去,不忍心看下去似的。他一声一声地哀哭,就那样直着嗓子喊,一句词儿也没有,但这世上的伤心都在他那哭声里了。他孑然一身,一口心魂呕出来,吐尽剖心摘胆之痛,直哭到怀里的“尸体”都忍不住被他感染,也落了泪出来。

导演终于如梦初醒似的:“咔!”

“师妹”当场“哇”地一声,伸手圈住了迟也的脖子,也嗷嗷地哭。两个工作人员围上来,要把人扶起来,那姑娘却浑身软了似的,仍旧蜷缩在迟也怀中,不肯起来。

迟也眼神怔忡,似乎还没回过神来。他嗓子已有点沙哑,听起来带着一股别样的温柔,轻轻地落在女演员的耳畔。

“没事了……没事。师兄在。”

周围的人也都不说话,递纸的递纸,披外套的披外套,该干嘛干嘛,却都是静默的,谁都不忍心打搅了这一幕。那女演员抽噎了两声,终于回过神来,很不好意思似的,笑了一声,但眼泪又开始往下滚。她捂着脸,又尴尬,又无奈,被剧烈的情绪冲击着,真同死过去一遭一般,又呜咽起来。

迟也拍拍她的肩膀,“没关系的,哭吧。”

女演员抽了抽鼻子,一双泪眼看着迟也,带了几分埋怨似的,“你怎么这么会演啊,死人都让你哭活了……”

围着的一圈人这才适时地笑起来,迟也亦跟着笑,眉眼都舒展开来,好像整个人都松快了许多。

他最终还是没有问助理要录的监视器的画面,迟也知道自己演得怎么样。但他没忘记那句“演技跳崖”的话,晚上洗漱完了,又找助理:“截图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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